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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尔创始人阎志所著的长篇小说《武汉之恋》(五卷本),时间跨越近四十年,起笔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武汉,落笔于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前夕。讲述了改革开放以来傲立于时代潮头的那些弄潮儿的成长经历及其情感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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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梅花落樱花开(之四)
16
临近国庆节,田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参加跨学科沙龙。陈东明觉得奇怪,跑到哲学系来找他,说:“田路同学,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将在十月中下旬组织一个高规格的讨论会。这件事从年初就已经开始准备,前后张罗了大半年。”
田路一下子想起当初陈东明和林静在梅园宿舍关门讨论的情景,难免心酸,问:“讨论什么?”
陈东明慷慨激昂地说:“中国经济改革与发展经济学!去年*的第十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上,邓小平同志提出了‘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理论,举国振奋。我们经济系学生组织了多场活动,去武钢、纺织厂和船厂,给大家宣讲‘十二大’精神。现在武汉有汉正街的个体经济群体出现,温州的私人工厂也很风行。中国的经济改革到底如何进行,这是全国人民都很关心的问题。而我们武大是发展经济学的摇篮,发展经济学奠基人张培刚教授,就是武大毕业的杰出校友。几位国内知名的经济方面的专家学者,都在我们学校的经济系任教,如吴纪先教授、李崇淮教授和郭吴新教授。在武大做这场讨论会是很有意义的。”
田路一愣,他没想到陈东明这么有雄心。这次讨论会的主题和影响看样子都不小,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登台开讲的。
说到激动处,陈东明开始向田路描摹自己心中构想多时的蓝图。田路在一旁似听非听,一直在走神,陈东明和林静亲密地走在一起的场景,不时地在他脑中闪过。他对陈东明的夸夸其谈丝毫提不起兴趣,酸溜溜地说:“你说的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吗?这不正是你们经济系的分内事吗?也不刚好是你这个沙龙组织者的分内事吗?”他心里甚至涌出一股嫉妒:好你个陈东明,借活动扩大了自己的知名度,还追到了我喜欢的女孩子,现在还好意思来找我帮你出谋划策,你真当我是木头人吗?
陈东明显然没有察觉到田路丰富的内心活动。他心无芥蒂,很坦诚地对田路说:“田路同学,我这次来找你,是希望你能够参与进来,和我一起主持这次的讨论会。”
田路依然无精打采,冷冷地回道:“我觉得我没必要参加吧。”
陈东明斩钉截铁地说:“田路同学,你必须参加。这场讨论会,不能只是我们经济系一个系单独组织的活动,而应该面向全校各系学生,甚至要成为武汉市乃至全国经济学界的一个热点事件。你在哲学系有号召力,又是武汉本地人,这事儿离开你还真不好操作。”
陈东明说得很坦荡。田路也感受到了陈东明的真诚,有点羞愧,觉得不能因为个人一点情感得失就拒绝这样一个有意义的活动。田路虽然是哲学系学生,但对张教授、郭教授、谭教授这些名家,一样耳熟能详。他们的确是中国经济学领域的一座座高峰。陈东明邀请自己参与,甚至共同主持,说明陈东明是光明磊落的,并没有存一点私心。
这么一想,田路便不好再拒绝了,满口应承下来,说:“好吧,陈东明同学,我会尽全力配合你。让我们集思广益,一起把这次活动组织好。”
陈东明很高兴,拉着田路就走,说:“刚才我说得太过兴奋,差点忘了正事。同学们都还在筹备会那边等着我们呢。”
原来陈东明确实是来通知自己,而不是游说自己的。田路更不好意思了,说:“我先把书本放回宿舍。筹备会在哪里开?你先去主持,我马上赶到。”
陈东明说:“筹备会就在行*楼的会议室召开。你如果打算先回宿舍,正好顺路,我们一起走吧。”
一场筹备会居然也能开到行*楼里面!田路暗自佩服,心想,真不能轻视陈东明了,他的能量可真不小。更让田路吃惊的是,武汉大学的一位罗副校长居然也参加了筹备会,在罗副校长旁边坐着的是团委书记张念、经济系主任许念、校学生会主席林长城。瞧着这阵仗,田路意识到武大校方确实挺重视这次讨论会的,也开始生出期待。
大约十分钟之后,参与筹备会的同学都到齐了。林静也进来了。虽然陈东明和林静路上牵手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田路内心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在林静的身形进入会议室的一刹那,田路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
筹备会开得卓有成效。罗副校长代表校方发言,首先肯定了陈东明和同学们的这次动议不仅深具眼光,也显示了新一代大学生的广阔胸襟;其次强调了在*的“十二大”召开的次年这个时间节点举办讨论会的积极意义;最后表态武汉大学将对这次讨论会予以全力支持。罗副校长又补充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这次活动只能由学生自发组织,学校不能作为主办方。发展经济学毕竟还没有得到中央*府红头文件的认可,希望同学们能理解与支持校方的决定。不过,只要你们请来了北京和外地的专家,学校可以出面负责接待。但是活动全程必须由你们学生来主持进行。”
“罗副校长,学校能这样大力支持我们,真是太好了。”陈东明说,“不过,我们还是希望学校能出面邀请北京的专家,单凭学生去请,肯定是请不来的。罗副校长,这可是讨论会能否办出影响的重中之重。”
罗副校长犹豫了一下,说:“这恐怕不行。我刚刚也强调了,学生们来做这件事,我个人觉得还是很有意义的,也值得鼓励与支持。专家来了,学校可以报销差旅费用,以表明对他们的尊重。具体怎么去联系落实,因为是学生举办的活动,必须你们出面。”
陈东明很为难,说:“如果是我们学生出面邀请,专家可能不会重视,更加不会出席。”
罗副校长说:“这就是你们要想办法解决的困难了。如果你们不想请或者请不来专家,虽然遗憾,但学校也爱莫能助了。”
陈东明有点泄气,说:“如果我们请不到专家,讨论会还有举办的必要吗?”
罗副校长说:“我早就说过了,学校肯定是支持你们的,但也要看你们自己的努力。”
这样继续扯来扯去,就扯不清了。田路对学校模棱两可的态度有些失望,情急之下,他霍地站起来,掷地有声地说:“罗副校长,只要您说话算数。我们学生请就我们学生请!不就是北京的专家嘛,我去把他们请过来!”
这下好了,全会议室的人,不管是学校领导还是沙龙成员,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田路。
田路真是太莽撞了,这种事情怎么能直接揽下来呢?陈东明心里虽然有些埋怨,但还是想要为田路开脱,说:“罗副校长,这是我们沙龙的成员田路同学。田路是哲学系的学生,也是我们这次讨论会的主要发起人和组织者。”
陈东明边说边用眼神暗示田路,让他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不过,此时已站起身来的田路是谁也拦不住了,他对罗副校长说:“谁也没有规定专家必须要学校开具邀请函才能请到是不是?既然如此,我们就自己去请,相信总有专家会支持学生的。”
罗副校长饶有兴致地看着田路,说:“我们武大的学生,就应该有这样的自信和魄力才是。田路同学,你说得很对,你们要拿出实际行动,去打动专家。我相信,这个过程对你们的成长也是很有帮助的。”
田路很淡定,看样子也很有底气。陈东明便顺着田路的话表态说:“罗副校长,只要学校不反对,能够在场地和经费上支持我们这次活动,那我们就发动学生一起,自己来组织,自己出面去请专家。”
罗副校长肯定地说:“这些都没问题。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办好这次活动,我对你们有信心。”
筹备会结束了,校方领导先走,学生们又留下来讨论了很久。虽然田路夸下了海口,但大家对由学生自己去请专家,还是觉得困难重重,有点老虎吃刺猬无处下嘴的感觉。有人甚至把矛头指向了田路,批评他不该在校领导面前说大话。陈东明赶紧制止,说:“今天是筹备会,能够争取到学校的支持就是很大的胜利。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万事开头难,困难就是拦路虎,我们必须齐心协力把拦路虎一只只都打倒。这样吧,先散会,大家回去后再想想,还有哪些问题,该怎么解决?等下周我们再开碰头会,把存在的问题和解决的方法,一起放到会上集体讨论。”
听陈东明这样说完,大家便都纷纷离开行*楼。田路走在前面,陈东明在后面高声叫住了他。田路停下脚步,回头看到林静正站在陈东明旁边。
陈东明问田路:“田路同学,你认识几位大专家吗?”
田路没好气地说:“我可是一个都不认识。”
“那你怎么说学生自己去请呢?”陈东明有些担心地问,“我担心大家跟你一样,除了校内经济系的教授,外校和外地的专家们一个都不认识,那就麻烦了。”
田路反驳道:“不然怎么办?学校不肯出面,罗副校长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我不相信你没听出来!”
“可是,我们有把握吗?”陈东明真有点急了,继续问道。
“不试怎么知道!既然我向罗副校长拍胸脯了,这件事就由我来负责吧。你可以把你意向中的那些专家列出名单给我,我亲自去一趟北京,一个一个去找,一个一个去请。我就不信请不到一两个专家!”
陈东明觉得把田路邀请进读书会,让他和自己一起筹备这个活动,真是太明智了。他看了看田路,又看了看林静,然后对田路说:“你一个人去北京,遇到事情分身乏术。我呢,又要在学校里准备各种材料、场地,还有会议的各种细节,实在是抽不出时间。你们看这样行不行?请专家的事儿以田路同学为主,林静同学,你也辛苦一下,陪田路同学一起去一趟北京吧。两个人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田路愣住了,他没想到陈东明会做出这么一个决定。让林静陪自己去北京,他当然是求之不得。可是陈东明真的放心吗?另外,林静会愿意吗?
没想到,林静一点也没犹豫,点点头说:“好啊,那我就和田路同学一起去北京。”看来,林静也是真心希望开好这次讨论会。
17
在南京的休整,因为吃饱喝足,加上又睡了一夜好觉,田路的精力得到了很好的恢复。与纪大哥分手后,他仍然从煤场下水,继续漂流。过了南京,江面变得更加宽阔,水流也变得和缓。这是因为六月份的长江已经进入主汛期,加上接近入海口,下泄的洪水遇到了上涨的潮水,水位被抬高很多,漂得就更加顺
利了。
据说,在三国时期,长江的入海口离镇江并不远,上涨的潮水甚至能达到江西的九江一带。江水裹挟着滚滚泥沙,日积月累,最终形成了长江中下游的冲积平原。
漂流了两天,田路已经大概摸清了长江涨落潮的规律。过了南京之后,长江每天上午十点左右开始涨潮,在下午两点左右水位达到峰值,然后开始退潮。趁着潮水退却,漂流起来可以节省更多体力,身体就像躺在传输带上一样。
这天刚刚下水不久,田路便感到肚子一阵绞痛。他坚持了一会儿,还是不行,肚子越来越疼。这种情况下,必须赶紧停止漂流。
从司门口到阳逻那段,因为身体长时间浸泡在江水中,田路也感受过肠胃的不适,不过很快就通过缩短漂流时间调整了过来。之后,他就严格按照计划的时间进行漂流,上午漂三个小时上岸吃午饭,下午漂三个小时上岸做长休整,吃晚饭和睡觉。夜游是极其不安全的,他果断地放弃了,在安全问题上他可不敢逞强。凭借这样的审慎,从武汉到南京,田路除了身体感到疲劳,倒也没出其他什么状况。到了南京之后,他又稍做调整,改为一天只漂流一次,时间从下午两点到下午五点半。这也是因为在漂流了七百多公里之后,体能已经接近极限,有很明显的不舒适感。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他必须将所剩不多的体能均匀地用在余下的漂流中,以保证自己能顺利在崇明岛登岸。
这么想着,田路便顺着水势靠近了长江的北岸。上岸之后,他赶紧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清理了一下肠胃。看情形,又不像是闹肚子。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阳光猛烈,晒得他脑袋有些发晕,身旁的一两朵野花上一直有几只土蜂在嗡嗡叫,当他定睛去看,却什么也看不到。嗡鸣声好像来自他的耳朵深处。衣服很快晒干了,他在岸坡上躺了一会儿,觉得恢复了一些力气。现在歇夜太早了一点,至少还应该再漂流一两个小时。于是田路再度下水。江面上白帆点点,金光闪闪。过了南京长江大桥,江面上的船只就多了起来,他需要提高警惕和注意力,以避开上行和下行的船只。
漂了半小时,他的肚子又开始疼起来,每一次手划脚动,似乎都会让疼痛更剧烈。没有办法,田路只好再次上岸,继续清理肠胃。这次拉完之后,整个人几乎虚脱了。手脚和额头的温度在持续上升,他自己都能感受到那种烫人的燥热。不能再漂了,必须就近休整一下,找个地方买点药。
他爬上江堤,手搭凉棚,发现不远处有一个村落。看起来就在眼前,两条腿却走了很久。望山跑死马,而他显然已是一个病人,即使近在咫尺的村庄也花费了很长时间才赶到,感觉太阳比他更迫不及待地想要落山。村口有个稻场,有几个小孩在平整的场地上玩玻璃球游戏。两位老大爷,抽着烟袋聊天。还有三个农妇,手拿针线,娴熟地纳着鞋底,从她们中间不时飞扬出爽朗的笑声。
田路挣扎着走到两位大爷身边,问道:“大爷,请问您一下,这里是哪里?附近能不能买到药?”他的声音很低,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
头发不多的那个大爷,将手中的那杆旱烟枪在旁边石头上用力磕了两下,这才慢悠悠地说:“我们这里叫陆庄,庄上可没有什么药店。卫生院在镇上,离这里还挺远呢。”
说完,他又看了田路好几眼,似乎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忍不住问道:“看你脸孔生得很,是来走亲眷的吗?亲眷叫什么名字,陆庄上没有我不认识的人头。”
田路一屁股坐在稻场的石碾子上,连回答问题的力气也没有了。两位大爷一看情况不对,赶紧站了起来,又招呼近旁做针线活的农妇们:“快过来,快过来,庄上来了个客人,脸色不太对,估计生病了。”
三个农妇顿时围了过来,磕烟枪的老大爷蹲下身子问他:“小伙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生病啦?”
田路只觉得天旋地转,眼睛都睁不开了,勉力回答道:“我没事。我从长江上一路漂流下来,可能是呛了几口江里的水,今天下午拉了两回肚子了。”
大爷说:“游长江啊!小伙子,你真了不起,应该叫你混江龙。对了,你是从哪里游过来的啊?”
田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武汉。”
大爷还想继续问话,被另外一个大爷拦住了。他说:“木根头,不要再包打听啦。你没看到这个孩子脸上已经没有血色了,脸色越来越差了。他病啦。”又对田路说:“小伙子,看你这样子,怕是痢疾哦?得赶快吃药,不然铁打的身子骨也扛不住。”
看来真是得了痢疾。这么想着,田路又感到肠胃一阵绞痛。现在围在他身边的人太多了,他只能用力憋住。不过身体实在太虚了,感觉还是漏出来了一点。其他人似乎也闻到了异味,但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嫌弃。
一位农妇把手上的针线塞给旁边的人,说:“我腿脚快,我到镇上去帮他买点治拉肚子的药吧。”说着就风一般地走了。
还留在稻场上的人,有人回家取了一缸糖水,还有人回家拿来两根煮熟的玉米。他们将食物好心好意地递给田路,说:“小伙子,拉肚子这个病啊,不管拉多少次肚子,你还是要坚持吃东西,这样体力才能恢复。”
现在田路的情况,玉米是啃不动了,只能喝两口糖水,他稍微缓了一口气,连声说:“谢谢,谢谢你们!”他的声音还是很虚弱,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从上游漂流下来的人,倒像是从安徽一路逃荒过来的。那个叫木根头的大爷又蹲下来,坚持给他多喂了几口糖水,劝道:“小伙子,多喝几口。红糖水有营养,补血。等会儿再吃点药,你很快就会生龙活虎啦。”
田路身体已经极其虚弱,又困又乏,几口红糖水下肚,肚子里升起了一阵暖意,让他瞬间放松下来,迷迷糊糊中昏睡了过去。
18
田路记得很清楚,他和林静去北京的那一天是九月二十三日,因为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访问中国,铺天盖地全是她的新闻,印象极其深刻。他和林静买的车票是K37次列车,七车厢并排的两个硬座,在第五排。总之,只要是与林静有关的细节,田路都铭记于心。
“K37”是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同龄的“红旗列车”,傍晚发车,途中要停靠十九个站,经历二十多个小时,在次日傍晚抵达北京。田路和林静约好直接在车上会合。那天田路早早地来到武昌车站,第一个过了检票口,踏上站台。乘务员们在开车前早早来到,花很长时间做卫生清洁工作。透过车窗,田路能看到她们忙碌的身影和微笑的脸庞。K37次列车全体工作人员的口号是:把每一节车厢营造出家的氛围。田路上了车,找到他和林静的座位,心里突然涌起幸福和感动。想到从武昌到北京的一路上林静都会坐在自己的旁边,田路心里乐开了花,觉得自己太幸运了。过了一会儿,他看到陈东明和林静双双在站台出现,竟然没有感到妒忌。陈东明买了站台票,一直把林静送上了车厢。
陈东明对田路说:“田路同学,到北京去请专家,这可是件大事。成败在此一举,就拜托你了!”也没再叮嘱林静什么,和田路用力握了一下手,便转身下了车。
田路的心微微颤了一下,他本以为陈东明会和林静难分难舍,毕竟他们刚刚公布恋情,也以为陈东明会拜托自己照顾林静,毕竟这是十几个小时的长途旅程。但是陈东明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第一次,他对陈东明产生了好奇,甚至是困惑。这个陈东明,可真不是一个普通人。
汽笛拉响,火车缓缓启动,朝着首都北京进发。直到过了长江大桥,田路还不敢相信,他真的是和林静一起坐着火车去北京。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身旁的林静一直低着头看一本书。他正襟危坐,连用眼角的余光去打量书名都不敢,既紧张,又兴奋。同时也很落寞,林静自从坐下后,一句话也没说,似乎把他当成了一个同行的陌路人。虽然林静以前对他态度也不友好,但那毕竟是在武大校园里,是在教室里,和狭窄的火车车厢不可同日而语。以前,田路觉得林静离他太远是种折磨,可他未曾想到,林静离他这么近更是一种折磨。他不敢动,怕碰到林静。不时有一种特别好闻的香味从林静那边传来,若有若无,他不敢使劲嗅闻,担心自己会在香味中变得醉醺醺。很快,火车驶离了汉口,一路向北,驶入了黑夜。
还没到熄灯的时间,车厢里灯火通明。一节节车厢宛如一个个亮着灯的房间,在旷野里奔跑,散发出家的温馨。佳人就坐在旁边,田路倍感煎熬,看则显得唐突,不看又百爪挠心。林静在安安静静地看书,他便也从书包里取出一本书看,却根本看不进去一个字。所有的字都模糊不清,像漂浮在东湖里的团团莲叶,突然,一朵荷花绽放,里面却是一张林静的脸庞。美丽、生动、真实,触手可及。自从在梅园宿舍初见林静,他便渴望能够与林静单独相处,这次行程让他圆梦,但是他又惶惑了,不晓得如何抓住这个机会,更不确定应不应该抓住这种机会。林静现在是陈东明的女朋友,而陈东明又如此信任他,他们已经是朋友,此时此地不应该再存有任何非分之想。可是林静就坐在身边,静女其姝,岂能视而不见,他难免坐不定性,眼睛忍不住瞟向林静,看着看着,目光就收不回来了。
林静的侧脸在昏*的车灯下很清晰,那么优雅,那么美丽,其美妙的轮廓田路哪怕闭上眼睛也能在心里勾勒出来,密长的睫毛,挺拔的鼻翼,薄薄的双唇。在柔和的灯光下,林静脸上纤毫毕现,他甚至能看到煞是可爱的绒毛。伴随着她轻微的呼吸,那含苞待放的胸部也微微起伏。
没想到林静突然合上书本,两只眼睛毫不回避地望向田路,说:“你看什么看?”
田路吓了一跳,急忙收回视线,手足无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干笑两声:“嘿嘿。”
林静并没有留意到田路的尴尬,说:“田路同学,这次我们到了北京,准备去请谁?又该怎么找呢?”
谈到正事,田路马上恢复了镇定,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些名字,还画了几条线。
田路指着那张图,解释说:“出发前几天,我去找了经济系的许主任,还找了罗副校长。我请他们推荐了北京几个有名的专家。你别看他们表面上好像不大支持我们做活动,但内心里还是很想帮助我们的。许主任和罗副校长都给我介绍了他们在北京的专家朋友。通过这些人,肯定还能找到另外更厉害的人。他们把这几个人的电话也都给我了,有的甚至还有详细的地址。像这位中国人民大学的刘敏宜教授,家里地址都写上了。”田路指了指名单上的一个名字,继续说,“除非他们到外地出差,否则的话我们肯定能联系上他们。”
林静点点头,赞许地说:“没想到你的功课做得还不错。”
自从田路认识林静以来,这还是林静第一次这么正面肯定他,田路的心跳顿时加快了。
林静接着说:“你既然已经准备充足,那我就放心了。我就跟在你后面,当好你的助手吧。”
田路自信满满地说:“我们肯定能完成任务。”
一时无话,两个人再次陷入沉默。林静继续看书。田路也只能装模作样地把眼睛盯在书本上,读完几千字的序言,正文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便盯着目录发呆,一会儿根据目录联想内文相关内容,一会儿回想林静刚才对自己的表扬,露出傻笑。突然,车厢灯熄了,列车员在扬声器里通知旅客:“时间已经很晚,请旅客朋友们保持安静,不要影响他人休息!”
在硬座上入睡,简直是折磨。田路先上车,坐的是靠车窗的位置,林静后到,座位靠走道。车灯熄灭之后,林静收起书本,先是趴在桌面上睡了一会儿。可是座位和桌面之间空间太过狭窄,桌面上又放着东西,而且很快对面的旅客也趴在桌上睡,两个人的头对着头,挨得很近。林静很快又坐直了身体,将头仰靠在座背上,因为无法固定,难免左摇右晃。
田路虽然也闭着眼睛,但根本无法睡着,每一次林静那边传来的动静他都听在耳朵里,知道林静在这样的硬座上很难入睡,便柔声说:“林静同学,我们换个座位吧。坐在车窗这边,靠着好睡些。”
林静倒也没有推辞,靠窗坐下后,入睡果然更容易些。不一会儿,林静就沉入了梦乡。
田路仍然睡不着,现在他倒是可以睁开眼睛,大胆地看着身边入睡的林静。
列车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行驶,星光让车窗外的物体露出朦胧的轮廓。在经过一些城镇和站台的时候,灯光会探照进来,林静的面庞总是让他怦然心动,他多么想伸出手去摩挲,就像面对一块水晶或者一朵鲜花,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他喜欢林静,因为这份喜欢,他反而不敢唐突造次。他尤其在意自己在林静心目中的形象,哪怕林静现在是陈东明的女朋友,他可以发起堂而皇之的追求,和陈东明展开公平的竞争,但绝对不会僭越。更何况,他和林静这次是为了活动而出差,儿女之情应该放在一边,陈东明不就做出表率了吗?在这点上,他应该向陈东明学习,要做到公私分明。
不知不觉中,田路也睡着了。
车到站之后,田路才醒来。
初秋的北京相较武汉,已经颇有凉意。虽然是傍晚,北京站的广场上还是人头攒动,出站的人和进站的人汇成好几条长龙。车站的高音喇叭在广播着一条条到达和出发的车次信息,提醒旅客和接站的亲友注意。
林静说:“武昌站人已经很多,没想到北京站人更多。田路同学,你之前来过北京吗?”田路说:“我五年前来过北京,那会儿我还是知青。想起来,这几年整个中国变化都很大,不仅是北京,也不仅是武汉。”他又对林静说:“走,我先请你去吃碗馄饨。吃完馄饨,我们再去找家招待所住下来,等到明天一早再去拜访各位专家。如果你不觉得累,我们还可以去天安门广场看看,那里有毛主席纪念堂和人民大会堂。”
林静说:“我们还是先找地方住下。明天还有很多事,先办完事情再说。”
田路带着林静从北京站广场出来,很快找到一个馄饨摊子,点了两碗馄饨,热乎乎的,吃下去顿感舒服,连长时间坐车的疲劳也一扫而空。摊主是一对老年夫妻,老头闷声不响,老妇人却很是健谈,对他们说:“你们两个看上去这么年轻,也是做个体生意的吗?”
林静笑着回答:“我们还是读书的大学生,不是个体户。”
田路很好奇,问:“这么说来,现在私人老板很多吗?”
老妇人说:“现在北上南下的人很多,听他们说话,好像都是个体户。这样也好,连带着我们这样的小本生意也好做很多。”
田路很高兴,谈兴也浓,对林静说:“你看,真是全国形势一片大好。简威和熊志一他们合伙开小饰品店,也算是时代弄潮儿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别小看他们现在积累的一些经验,以后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呢。”
林静也放松了很多,戏谑地说:“田路同学,回武大后你是不是也想开一家馄饨店,积累丰富的商业经验?”
田路说:“可以啊。只是少一个搭档。你看,北京的馄饨摊都是夫妻两个搭手的。”林静的脸上顿时升腾起一抹红霞,田路瞧在眼里,心里大乐。吃完馄饨后,他又对林静说:“现在无论是去研究所还是大学,那边都早就下班了。我们今晚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一早展开工作。”
第二天一早,田路带着林静体验了一回北京的正宗小吃,和武汉的“过早”完全不一样的豆汁和炸糕。炸糕吃起来很香,豆汁味道却怪怪的,林静喝了一口就不敢再喝了。随后他们坐上公交车,先赶到位于月坛北小街二号的中国社会科学院,拜访经济所的费边研究员。秋意正浓,一路上树叶渐*,桂花飘香。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大门前,田路叮嘱林静说:“这一次见到费边研究员,就让我先对他介绍情况,你进行补充。下一站我们去北京大学,就由你负责向那边的教授进行说明,我来做补充。”
费边研究员刚好在所里,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得知这次活动是武汉大学的学生自发组织的,费研究员的脸上露出了难意,很抱歉地说:“经济所是国家级的研究机构,作为研究员,像这样的民间活动按规定我是不能参加的。”
田路说:“我们是大学生,活动在大学里举行,学校也很支持,怎么会是民间活动呢?”
费研究员说:“既然这样,你们带学校的邀请函了吗?请交给我,我需要拿着它向所里领导请示,才能去武汉出差。”
学校的邀请函没有,学校的介绍信倒有,可那是开给招待所的,方便他们在北京住一夜。
田路说:“我们没有学校的邀请函……”
费研究员说:“那我就爱莫能助了。两位同学,你们看,我马上要开始工作了。”
这是下逐客令了,两个人只能垂头丧气地出了社科院。林静说:“这个费研究员,真是一点机会也不给我们。”田路连忙安慰林静说:“这种情况早在我的意料之中。费边研究员还算客气的,能听我们把活动介绍完,可能有的人连面都不会让我们见一下。”
林静叹口气说:“那我们还能请到专家吗?”田路扬了扬手中那张纸说:“别灰心。名单上还有好几个人呢。万事开头难,更何况研究所这边也算是开了个好头,虽然费研究员没有答应,但好歹让我们从头至尾演练了一遍。等到我们面对下一个专家,一定能说得更好。只要我们能够请到一个厉害的专家,活动能够如期举行,就是成功。我们现在去找北京大学的李小刚教授,他现在可是经济学界最富有声望的人物。”
李小刚教授是这两年最有影响的专家。在解决城镇人口就业问题、放宽农业*策、鼓励个体经营等等最近几年国家重大经济*策上,他都有发声,俨然是国家*策重要的解读者,也许他还是一个重要的参与者。
从月坛到北京大学,需要转好几趟公交车,到北京大学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李小刚教授正在上课。这是一堂公开课,在一个能容纳五百人的礼堂进行,座无虚席,连走道角落处都站满了人。
讲堂上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师,清瘦,头发有点长,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中山装,时而洋洋洒洒地板书,时而慷慨激昂地讲解。
这应该就是李小刚教授了。田路和林静挤进一个角落里站好,边听边等。
李小刚教授这次演讲的主题是*的“十二大”与机构改革。田路没想到一个经济学教授能够把*治大事讲得这么透彻,他听得津津有味。台上的李小刚教授旁征博引,时而上下五千年泱泱中华史,时而国际国内纵横捭阖。礼堂内除了李小刚教授的声音,台下连一声咳嗽都没有。不知不觉中一堂课就讲完了,同学们都意犹未尽,围着李小刚教授请教讨论。李小刚教授来者不拒,站在那里耐心地回答大家的问题。
十几拨同学围上去又散开,礼堂内的人才少了些。李小刚教授环顾四周,说:“差不多了吧,不知道礼堂接下来还有没有课。同学们,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下次再聊。”说完就走下讲台,往教室外走去。
田路、林静赶紧跟上去。按照之前的安排,这回应该是林静出马。林静倒也不怯场,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李小刚教授,开门见山地说:“李小刚教授您好,我们两个是武汉大学的学生。”
听说是外地高校的学生,而且还是武汉大学的,李小刚教授放慢了脚步,友善地说:“你们这么远赶到北大,不会是专程来听我这堂课的吧?”
林静笑了一下,说:“是,也不全是。李小刚教授,您的课讲得实在是太精彩了。”然后介绍自己和田路:“我叫林静,他叫田路。我们俩是受武汉大学同学们的委托,想邀请您到我们学校,参加一个我们学生自己举办的讨论会。”
李小刚教授轻轻点一下头,问道:“真的是你们学生自己举办的?不是学校举办的?”
林静肯定地说:“是啊。我们武大有一个跨学科沙龙,沙龙由经济系同学发起,成员涵盖了各系学生。像我就是外文系的,田路是哲学系的。每期我们都会有一个主题,或者是读一本书,或者是学习时事*治,或者是讨论经济模型。‘十二大’之后,同学们对经济改革的兴趣很浓,才激发我们组织一场经济讨论会。”林静这么介绍的时候,田路一度还很担心,李小刚教授会不会也像那个费边研究员一样直接回绝了他们。
没想到李小刚教授一直欣赏地看着林静,说:“这个想法很好。我们的学生或学生组织就应该多举办些这样的活动,要勇于站在时代的最前沿,分析形势,挥斥方遒。不应该都由官方或校方包办。”
田路和林静喜出望外,他们没想到李小刚教授会给予这么高的评价,做出这么好的反应。林静赶快说:“李小刚教授,您这么说,是答应我们的邀请了吗?”
李小刚教授用力点点头,说:“我非常乐意。”林静顿时被幸福击中了,一时忘了致谢。
田路见状,立即说:“太好了!我们谨代表武大同学,诚挚感谢李小刚教授。我们的活动定在十月十六日。请您务必出席。另外,我们会负责您往返的火车票和在学校的住宿。”
李小刚教授笑了,摆摆手说:“谢谢你们的好意。你们学生组织一场活动不容易。这些费用就我自己来解决吧。”
这样一来,的确可以节省很多费用。田路有点喜出望外,说:“这些费用您能在北大报销吗?”
李小刚教授大笑起来,说:“可以找北大报销,但没必要。我会自己出这个钱,来表示我对你们这次活动的认可和支持。”
田路、林静没想到李小刚教授为人这么爽快,又这么支持他们的活动,都异常感动,一叠声地致谢。
李小刚教授说:“你们这趟来北京,想必也很辛苦吧。你们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去。等我把火车票订好后再告诉你们,你们到时来火车站接我就行。”
“好啊!”林静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片,毕恭毕敬地双手递过去,说,“这是我们的通信地址和联系电话,您提前发电报或者打电话给我们,都可以。”
李小刚教授接过纸片,看了一下,便收进口袋,说:“有了这张纸片,我就可以联系到你们。那今天就这样,一会儿我还有事。再见。”
告别了李小刚教授,田路和林静才敢表达兴奋之情。
田路说:“没想到这么顺利,我们最想请的专家居然这么容易就请到了。请到了李小刚教授,我们北京之行的任务可以说超额完成了。我们应该马上返回武汉,告诉陈东明他们这个喜讯,同时好好筹备,让这次讨论会圆满落幕。”
林静说:“是啊,李小刚教授这么支持我们,连车票和住宿都是他个人承担,我们可不能让他失望。”
此时是下午三点,离K38次列车发车还有四个多小时,田路问林静:“要不要找个地方转一下?”
林静说:“不逛了吧,可别因为贪玩误了火车。”
田路说:“不会,天安门和北京火车站在一条直线上,离得很近,坐公交只要十几分钟。我们可以在天安门那边转一圈。”
可能是顺利完成任务的兴奋还在持续,林静很开心地答应了。两人先到了天安门。天安门广场上人也不少,还有专门的照相点,田路和林静都照了张相,背景就是天安门。林静笑得很开心,表情也很自然放松,眼睛弯弯的,露出两边的小酒窝,特别好看。那一刻田路的心都化了,照完相田路抢先付了钱,留下了自己在武汉大学宿舍的地址。
林静说:“照相的钱,我们各人出各人的吧。”
田路说:“不用了。李小刚教授这么慷慨,就不许我见贤思齐,也大方一回吗?”
林静抿嘴一笑,说:“早知道的话,我应该趁机多照几张照片才是。”似乎只要提到李小刚教授,林静的心情就格外好。田路却很后悔,早知道的话,当时他应该勇敢提出合影的请求。不知道陈东明和林静有没有合影,但至少他们肯定没有在天安门前合过影。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田路又是懊恼,又是自责。
看完天安门后,田路又带着林静到毛主席纪念馆瞻仰了毛主席的遗容,还去了北海公园。在北海边田路指着一池碧波粼粼的湖水说:“这里就是电影《祖国的花朵》里唱《让我们荡起双桨》的地方。”这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歌,林静忍不住轻声哼唱起来。
从北海公园出来后,他们直接前往北京火车站,在火车站旁的小餐馆,田路买了六个包子和两瓶汽水,就当是晚饭了。
返程中两个人的话题多了一些,除了天安门和北海公园,还有李小刚教授。田路满是崇拜,一提到李小刚就两眼放光,赞叹说:“这人太了不起了!这胸襟,这气度,没几个人能相提并论。”林静也很认同,联想到是自己请到了李小刚教授,他在武大讨论会上必有精彩发言,到时一定会引得无数同学竞折腰,想到此更是觉得欣慰。
火车开动之后,乘务员给六车厢的乘客每人发了六颗大枣。原来K37/38次列车评选红旗车厢,六车厢成功当选,负责这一节车厢的乘务员非常高兴,请大家吃枣;除了感激之外,当然也希望乘客们继续支持她们的工作。车厢里一片欢声笑语。田路想:这次北京之行,收获多多,除了请到了李小刚教授,旅程中还感受到强烈的经济复苏的信号,无论是火车站旁的馄饨摊,还是奔跑在轨道上的列车,都生机勃勃。
熄灯之后,田路和林静才停止了交流。可能是因为一路奔波太过疲劳,精神高度紧张,下午又玩得很累,林静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睡得很沉。
田路的心情平复了许多,迷迷糊糊中也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田路感到林静的头靠了过来,头发梢扫过他的脖子,痒痒的。田路马上清醒过来,他不敢动,也不想动,静静地嗅闻着林静头发上清新的气息。
林静一直安静地睡着,鼻息轻微。
这一夜,田路再没有丝毫睡意,像一具雕像一样纹丝不动,但心里却荡漾着柔情蜜意。他想上厕所,也一直憋着,担心林静一旦清醒过来,自己的美梦也就到头了。
从华北大地驶过中原大地,列车过了*河,田路才坚持不住,在晨曦中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
林静醒来后,发现自己居然靠在田路肩上睡了一晚,有一点不好意思,说:“晚上睡得太沉了,真是对不起。”
田路连忙摆手说:“没事没事,睡着了嘛,谁也顾不上。我都没觉察到,也是睡得太沉了。”
一路无事,火车准点驶进了武昌站。来接站的有陈东明、郑华和曾文莹。曾文莹现在已经成为郑华的女朋友,两个人形影不离。一见面,陈东明就连声问:“怎么样?怎么样?”
田路很诧异,这个陈东明,送站的时候不提林静也就罢了,怎么分别几天再次见到,还是只顾着说事儿,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女朋友林静。田路看到林静把头扭向一边,这是表明要让自己这个“组长”来回答了,他便简明扼要地回答:“开始很不顺利。我们先去拜访社科院的费边研究员,被他直接拒绝了,说我们不是官方的,没有学校的邀请函他不能参加。”
听到这里,陈东明有点失落。学校不支持,意味着不会开具邀请函,在专家那里吃闭门羹不算意外。这也是他当初拦着田路,不让他大包大揽的原因,有的时候个人英雄主义于事无补。
郑华撇撇嘴,很不屑地说:“这种所谓的专家就是这副德行,在哪里都讲规格待遇,官腔官调的。”
看到大家有点受打击,田路赶紧宣布好消息:“不过,我们在北京大学见到了李小刚教授。”
陈东明和郑华略感惊讶,李小刚可是排在第一位的嘉宾人选,因为名气太大,本来没抱太大希望。他们马上焦急地问:“那怎么样?情况怎么样?”
田路说:“很好,他接受了我们的邀请,而且他自费前来参加,不要我们承担交通和住宿费用。”
陈东明、郑华和曾文莹听到这个消息,都非常兴奋。
田路说:“能请来李小刚教授,林静同学厥功至伟。”当即把两个人如何去北京大学,如何听课,如何在课后向李小刚教授介绍跨学科沙龙和讨论会,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这个时候,陈东明才转向林静,很认真地说:“这次北京之行,你辛苦啦。”曾文莹亲热地挽起林静的手,说:“巾帼何曾让须眉,妇女能顶半边天。现在你们知道林静的能力了吧。”
郑华走在田路的旁边。自从上次的水院风波后,他已经把田路当成好朋友,一路缠着田路打听北京大学的情况。未名湖与东湖哪一个更漂亮?田路自然觉得东湖更漂亮。他已经三天没见到东湖,居然很是想念。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出了武昌火车站。一群年轻人踌躇满志,欢欣雀跃地走在九月的街头。
19
迷迷糊糊中,田路感觉有人在喂他吃药,有个慈祥的声音在耳畔说:“吃吧,把药吃下去病就好啦。”休息了好一会儿,喝下去的糖水和药也开始起作用,田路渐渐缓过神来。他睁开眼,发现一群农妇和两位大爷正围着他。他记得自己在稻场边倒下了,肯定是他们救了自己。田路满怀感激,一连声地说:“谢谢,谢谢,太感谢你们了。”
那位叫木根头的大爷很好客,拍拍田路的肩膀,说:“小伙子,你肯定饿了,现在到我家去吃点东西。”
田路说:“不用啦。我吃了药,休息一会儿就行了。”
“远方来的都是客。”木根头大爷豪爽地大手一挥,“也不会特为你做吃的,有啥吃啥,你不用客气。”其他人也都劝田路,说:“你能漂流到陆庄,遇到我们就是缘分。太阳升起好赶路,太阳下山要投宿。你看,现在太阳都红彤彤了,夜来就在陆庄住一晚上,难不成晚上黑灯瞎火的你还要下水漂流吗?”
田路想想也对,他现在身体虚弱,在野地露宿肯定不利于恢复,不如在木根头大爷家寄宿一晚,好好休息一下,等身体彻底复原再下水。他便起身跟着木根头大爷回了家。
一进院门,木根头大爷就说:“小伙子,那边有水井,你从井里舀点水,把自己好好冲一下。你身上臭死了。”
田路很尴尬,快步走到井边,用井水上下彻底冲洗了一下,又从包里把油纸打开,换上一套干净衣服。木根头大爷正在厨房做饭,他就顺便把脏衣服给洗了,挂在晾衣绳上。
这时候大爷的饭也做好了,简简单单的,一碗阳春面,上面卧着两个荷包蛋。木根头大爷说:“乡下人家,也没有什么好吃的招待你。鸡蛋是家里母鸡新产的,倒是新鲜。面条是抓了一把挂面下的,熟得快些。”
手里的这碗面条沉甸甸的,田路很是感动,从南京煤场的纪大哥,到陆庄的木根头大爷,都是这么朴实善良。一开始漂流的时候,田路还有些意气用事,觉得不能让美国人在长江完成首漂,现在他越来越觉得长江漂流不是和美国人争,而是通过这几千公里的漂流,深刻感受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精神底蕴,并激发出时代的浩然之气,不仅立地,也顶天。他默默地吃着面条,心里却思绪万千。漂流是对自己的一次全方位正视,如果不能突破自己的小格局,那怎么能成为时代青年成就大事呢?
吃完面条后,田路和木根头大爷聊起漂流的经历。木根头大爷对眼前的这位青年很是喜欢,说:“你这个小伙子很不简单,以后肯定能成大事。放眼我们陆庄,没一个年轻人能及得上你,真想把他们都喊过来,让你给他们好好上一堂课。”
田路连忙制止,说:“木根头大爷,千万不要这么做。我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我知道的也很少。就说这游泳,估计他们中间很多人的游泳技术也比我好。”
木根头大爷说:“是有游泳好手。发大水的时候,还能踩水到河对岸,衣服顶在头上,都不会打湿的。可有卵用,除了游泳,什么事也做不来。懒王八不会翻身,遇到挫折就像霜打的茄子。”
木根头大爷说得有趣,田路却也暗自警醒。说起来这一年来除了林静,他没考虑过其他事情,即使参加跨学科沙龙和筹划讨论会,多少也和林静有关。他一门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