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白癜风价格是多少 https://wapjbk.39.net/yiyuanzaixian/bjzkbdfyy/前置书评:女主前期女扮男装,男主一直没有发现,一直在怀疑自己的心意,后面慢慢展开后,会发现真相,后面会越来越甜,整体氛围描述的挺好的,跟以往的电视剧情不同,这个就是妥妥小说剧情,很好看,古代小甜文,结局he~
书名:女扮男装后皇帝却弯了
作者:东方有鱼
小说简介:苟两年小官,保住小命﹔千万别惹桃花债。
上京不久,长安城某小巷,种苏偶遇一年轻男子躺卧在地,只见男子面色绯红,不住急喘〉貌似被人下了药。种苏正欲施救,男子却阴沉威吓:“敢碰我,杀了你!
目光之嫌弃,口吻之恶劣……长安城的人都这么横的吗?
种苏不爽,见男子俊美,便没有生气,嘻嘻一笑,这样那样调
戏一番后,扬长而去。身后传来男子咬牙切齿之音:“你给我等着!
种苏:“来呀,只要我们有缘再会。
京城如此之大,安能再遇?
数日后,种苏入朝面圣,看见龙案御座上坐着的九五之尊,顿时魂飞魄散。这不就是小巷中那男人?
康帝目光幽深,“种卿与朕有缘,来,到朕身边来。”种苏深深觉得:这条苟官之路,道阻且长
后来,种苏莫名其妙成为皇帝宠臣,却被误会有断袖之癖,种苏慌忙(心虚)澄清:“不不不﹐我喜欢女子,千真万确!
一回头,却撞见康帝李妄冷峻双眼,紧接着,他冷冷的拂袖而去。种苏一头雾水,实在不明白又哪里惹他生气了。
伴君如伴虎,君心雅测,真的好雅。
小说片段:
“哎,别挤了别挤了,鞋子要掉了!”
“公子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别挤了……谁摸我!”
种苏被汹涌的人潮裹挟着,侍女与护卫都被挤散了,种苏东倒西歪,被挤的帽子歪斜,鞋跟差点脱落,还被不知男女的登徒子趁乱摸了一把,当真狼狈不堪。
今儿是种苏到长安的第一日,风尘仆仆抵达时已近黄昏,便就近找了间客栈住下。
“公子可赶的凑巧——杨相五十寿诞,当今圣上特令全城同祝,大庆三日,今儿是最后一日。咱们这是有名的状元街,杨相更是两朝重臣,圣眷优渥,公子不妨去沾沾瑞气,将来倘若公子或公子家人入仕,定能官运亨通,步步高升。”
客栈小二热情介绍,彼时正值春闱之时,来此坊投宿居住的多是赶考学子或赴京任职的,是以小二有这么一说。
种苏听了,摆摆手,心道步步高升就算了,她绝无这个心思,不过看看热闹还是可以的。她向来爱热闹,当即笑眯眯谢过小二,上楼放好行李,略作收拾整顿,便与侍女护卫,主仆三人兴冲冲出得门去。
是时全城同乐,杨府所在的附近几条街更是悬灯结彩,犹如过节。
“不愧是长安啊。”侍女桑桑感慨道。
种苏深以为然,只这么半街之景,已可窥长安繁华,比想象与传说中更甚。
只是……繁华归繁华,人太多了!
前前后后皆是人,摩肩擦踵,不一小心就脚跟碰脚跟了。
桑桑与护卫陆清纯尽力护着种苏,奈何人实在太多,没走多远,种苏便与人撞上了。
“怎么走路的,”对方仆从气势汹汹:“敢冲撞我们大人,瞎了狗眼不成。”
桑桑:“明明是你们撞到我们!”
那仆从道:“那又如何?知道我们大人谁吗?赶紧滚,别挡道。”
陆清纯身形一动,种苏余光瞥见,忙眼疾手快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对方仆从们吆五喝六,护着大腹便便的主子走了。
桑桑气不过,朝那几人背影呸道:“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公子也是大人!”这话说的略有几分心虚。
种苏摇摇手中折扇,笑道:“我这芝麻小官,就别提了吧。”
话虽如此,种苏的的确确是个官儿。她也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上京来做官儿。
种苏家原居祺县,因父亲生意越做越大,便举家迁至录州。来录州后家中生意更上一层楼,种父种母,种苏种瑞兄妹,一家四口,生活可谓美满顺遂。
然则天有不测风云,某日种母与人起了点小摩擦,原本只是件小事,谁知对方却是录州府衙里的录事家人,对方仗势欺人,竟将种母关入牢中,以示惩戒。
种父平日里也不少打点官府,然则关键时刻,却是官官相护,种家上告无门,求助无路,足足半月后,方将种母接回。种母大病一场。
种父又疼又怒,士农工商,虽大康的商人地位早提升数倍,然而在官府面前,仍不值一提。历经此事,种父意识到,光有钱不行,家中最好有个当官的,哪怕是个小官儿。
是时大康入仕之途主要分两种:科举与捐纳。
科举自不必多说,十年寒窗,一朝功名。捐纳又名捐官儿,顾名思义,便是买来的官儿。捐纳之制历代盛行,大康虽不提倡,却也没有完全遏制,仍旧存在着。
当然,这买来的官儿,大多都是些芝麻小官或虚职。但再小的官儿也是官儿,其背后蕴含的种种好处与便利,相当可观,况且有人长袖善舞,或真有才能,保不准就高升了呢。
儿子种瑞非科举之才,唯有走捐纳之路,反正家里有钱,种父索性一鼓作气,重金捐了个京官儿——虽只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芝麻官儿,其分量自又不同。
一家人齐心协力,种苏与种瑞那段时日都敛了玩性,种苏在家陪同种瑞,跟请来的先生大略熟悉当今朝堂政事及长安风俗人事,为上京做准备。
一切有条不紊,变故突如其来——
在即将上京之际,种瑞忽留下一封书信,离家出走,消失不见。
彼时他的名字已呈报在册,递至京中,再无回寰余地。种瑞之举,不啻于战场逃兵,倘若被发现,其后果可想而知。
种瑞在信中居然还留下计策,可让妹妹种苏替他上京。
种瑞是疯了吗?
种苏发誓日后种瑞回来,定要将他脑袋锤开,看看里头究竟装了何物。种父种母彻夜不眠,足足骂了种瑞三日,然而思来想去,如今唯有此计可行。
种苏与种瑞一胎同生,模样之相似,幼时连种父种母都无法分辨。长大后,身高声音有所差异,方能区分开。
这也只是对熟人而言,与他们兄妹不相熟的,仍常常混淆,难以辨别。
两人性别不同,那五官却生的雌雄莫辨,精致无比,男女之貌,各具美感。
种苏从小便爱男装,与种瑞做同等装扮时,举手投足之间,当真足以以假乱真,不知蒙混过多少人。
然而此番与蒙混他人不同,一旦被发现,是要砍头的。
去,或许大家都得死,或许蒙混过关,两年后能平安归来。不去,现在大家就得死。
种苏总不能看着家人现在便一命呜呼,于是赶鸭子上架,决定冒名替兄上京赴任。
如今种苏乃种瑞,为京城一芝麻小官儿。
都说天子脚下,随便一块石头,保不准便能砸出个达官贵人,皇亲贵族来,别说种苏这小官儿的确不足一提,即便官位高,以她这身份,也还是谨慎行事的好。
“初来乍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算了,别因此败了兴。”种苏说。
“公子说的对,就当碰上只狗。”桑桑说。
种苏不欲计较,笑吟吟牵了桑桑,身后跟着陆清纯,继续前行。
谁知走了一段,又遇上个。
种苏肩膀被撞了一下,本能侧首望去,还一字未说呢,撞她那人穿的华贵,却一脸横肉,双目圆瞪,呵斥道:“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眼珠子。”
种苏:……
种苏正要开口,前头忽然锣鼓喧天,只听有人喊道“杨府撒福了”,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你推我搡,兴奋的齐齐往前奔去。
什么,什么玩意儿?种苏还没搞清楚状况,刹那便被汹涌人潮淹没,身不由己裹挟着向前。桑桑与陆清纯猝不及防,瞬时被挤散了。
于是便发生了开头那一幕。
种苏扶着小帽,在人群中艰难的奋力自救。
要换做往日,种苏倒也不至于这般狼狈,以她身手,突出重围绰绰有余,然而毕竟多日路途奔波,今日更是风尘仆仆,尚未休息好,体力有所不济。
失策了失策了,想不到长安人士如此彪悍,不可小觑。
所幸陆清纯终于拼命挤过来,来到种苏身边,大手一伸,薅住种苏后领,将她拎出人海,退到街边。
“公子!”
桑桑急急扑过来,抱住她,上下察看。
种苏倒未受伤,只是一只鞋子被挤掉了,不知去向。是时街上不乏被挤掉的鞋子散落在地,陆清纯观察片刻,窥准时机,出手如电,捡了只鞋子回来,让种苏穿上。
种苏真是怕了,当即远离主街,速速逃到远一点的路边。
种苏喘了口气,微微平息,这时也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那“杨府撒福”大抵是些符箓之类的东西,如那客栈小二所说,能沾沾杨府瑞气,促促官运,是以引得众人竞相求取。
种苏不需这等瑞气,便不凑这热闹了。
“那这便回去?”桑桑问。
“回吧回吧。不然去哪儿?”种苏无奈道。
时辰尚早,他们虽累,倒还未有倦意,就这么回去,着实有些扫兴。奈何人生地不熟,一时也不知去哪儿。
“小公子初来长安?”路边还有不少开店摆摊的,一老婆婆搭言道:“今儿月色不错,小公子不妨去鹊桥街天月楼看看月亮——此乃长安最佳赏月之地。此际那里想必人不多,清静。呐,地方也不远,从这里走,有条近路,穿过两条街便是了。”
种苏抬头,天际一轮明月,光华皎皎。
登楼赏月,倒也雅意十足,日后回想长安初
夜,定然难忘。
种苏从老婆婆摊前随意挑了盏小花灯,付过钱,谢过老婆婆,便照她所指,往鹊桥街而去。
诚如老婆婆所言,地方不远,且越走人越少,起先街道上还有醉醺醺的酒鬼,跟桑桑撞了一下,到得鹊桥街,街上更人迹稀少,相当清静。
种苏点点头,正要说话,桑桑忽然脸色一变。
“糟了,钱袋呢?”
种苏:……
“定是刚刚那两个醉鬼!”桑桑马上想明白了,一时大意中招,要气死了,“我记得那两死鬼的样子,想必还未走远,陆木头,跟我走,去追。”
陆清纯听到银子丢了,脸色也不大好看,当即看向种苏。
种苏已经没有脾气了,又累又渴,挥挥手,道:“速去速回,回来时顺便买杯茶水。”
“公子放心,我们去去就来。公子不要乱跑,喏,在那条小巷口等我们便是。“
桑桑与陆清纯飞快跑走。
种苏原地站了片刻,依桑桑所指,到不远处一岔路口的小巷子前席地而坐,等候桑桑与陆清纯。
此处已能大致瞧见天月楼,今日大抵人们都去观摩杨府盛会了,天月楼上只有寥寥几人朦胧身影。
最佳赏月之地么?种苏眯眼认真看看,不过一普通楼宇,看起来貌似也没多特别嘛。
种苏把玩着小花灯,这才发现,随手一挑,居然挑了个鸳鸯灯,两只鸟儿脖颈相偎,在此地倒也颇为应景。
忽然一阵乐声隐约传来,种苏循声望去,顿时双目一亮,笑起来。
平康坊!
居然相隔不远,就是平康坊。
怪不得学子商人都喜欢下榻投宿此坊客栈。
啧。
长安平康里天下闻名,种苏从话本与茶馆里早听过无数绮闻丽事,简直如雷贯耳。没想到来长安第一日,竟就得以一见。
种苏站起来,踮脚远远眺望。
只见那边街区灯火璀璨,彩绸飘扬,更有丝竹声,笑谈声隐隐传来……种苏正要再细听,身后小巷里却突然传来声响。
一个男人的闷哼声。
“谁?”
种苏吓了一跳,蓦然转身,望向身后幽深小巷。
种苏转身,朝小巷内张望。巷内无灯,幽暗寂静,隐约可见高高的墙壁与黑色路面。
种苏静听片刻,却再无声响,不禁疑心自己听错。或许是野猫?
正要转身,那声音再度响起。
没有听错!
种苏确定,的确是道男人声音,仍旧只是短促的闷哼声。
“谁?说话!”
种苏提高声音,朝里头喊道,里头却无任何回应。种苏想了想,捡起颗小石子儿投进去,石子儿咕噜噜弹跳几下,停下,巷内复又一片寂静。
种苏站在巷口,摸着下巴,寻思怕是喝多的醉鬼,稀里糊涂迷了路,钻进小巷……这种事屡见不鲜,还是少管为好。
“……嗯……”
那声音再度响起,种苏这回彻底听清,正要迈步,立刻停下。只因那声音不同寻常,分明夹杂着痛苦,仿佛忍受到极致,实在压抑不住,方闷声而出。
“喂,你怎么了?有没有事?”
种苏朝巷内喊道,那声音却不答话。
或许已无法出声?
种苏左右看看,长安城内小巷纵横交错,今日坊内的居民都去隔壁凑热闹了,整个街道人迹寥寥,巡城军半个时辰一巡,正轮班之际,不见人影。桑桑与陆清纯恐怕也没这么快回来……
救人要紧。
种苏提着那鸳鸯小灯,快步走进小巷内。
巷内幽深狭长,两旁堆着些杂物,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是何物。种苏小心越过障碍物,朝里行了不过十多步,便看见一双长腿,随即停下来。
那双腿一只伸直,横亘巷中,一只半曲,膝上搭着只手臂,手心朝下,五指脱力,虚虚张开。
再往上,男人半靠墙壁,依靠着只废弃的小木架,勉力支撑着身体不曾倒下。
种苏走近,便闻到一股酒味,心道果然是个醉鬼。
“喂,你没事吧?”
种苏站在男人面前,微微俯身,朝男人问道。
凑的近了,却陡然察觉出些异样来——种苏鼻端嗅到一股香甜气息,那绝非寻常酒味。
种苏自小爱扮男装,混迹市井,烟花柳巷内的东西自然也略知一二,一闻之下,便知是何物。再见那男子呼吸粗重,形态异样,哪还有不明白的。想是酒中掺了助兴之药,药
性发作,无法动弹。
幸好这人倒地之处离小巷口不远,否则怕直至天明,也无人发现。
“喂,还好吗?”种苏道:“能站起来吗?”
种苏寻思将人扶到外面街边,待桑桑与陆清纯回来,再将人送往医馆或交给巡视的兵士。
男人动了动,努力抬起头。
月光洒下来,巷中半明半暗,男人上半身大半隐于那黑暗中,看不真切,嘴唇蠕动,似在说着什么。种苏往前一步,离的更近点,手中的小花灯晃晃悠悠,照在男人脸上。
“你说什么……咦——”
种苏本想听清他说的什么,却在看清男人的面容后,情不自禁发出惊呼。
实在太好看了!
男人面部轮廓分明,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温润,从额头至下巴,五官犹如雕刻般,又似那浑然天成的美玉,简直毫无瑕疵。
种苏并非少见多怪之人,本人也长的好看,这一路来,各地美人美男更见过不少,但生平所见,都不及眼前男人惊艳,完美。
男人也正注视着种苏,却目光迷离,似无法聚焦,双眼眯起,想要努力看清眼前人。
“你……”
男人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便猛喘一口,似被掐了气力与舌头,改而喉咙间逸出一声闷哼。
先前在外头听见这声音,尚不觉得,如今近在咫尺,再次听见,兼具眼前所见之景象——
男子满面红晕,双鬓微湿,气息粗
重,衣服领口微散,露出一片白皙肌肤,以及饱满喉结。那喉结正上下滚动,显然不好受,艰难吞咽着。
种苏:……
种苏微微咳嗽一声,收回目光,道:“我扶你起来罢。”
便要伸手去扶,男人仿佛没听见,见种苏伸手过来,奋力一挥,挥开种苏手掌,啪的一下,打在种苏手背上。
“……滚。”
男人咬牙道,声音低沉,暗
哑,却仍可听出音色颇为悦耳。
种苏手背上被打出一抹红痕,知这男人醉了,倒也不与他计较。
月亮缓慢移动,种苏双目适应巷内光线,继而勉强能看清男人衣着,虽看不明袍上花纹,却显而易见布料华贵,头上玉簪在月光下闪烁温润光泽,男人虽狼狈虚弱,一身贵气仍彰显无疑。
不知是哪家的贵公子,着了道。
种苏从眼前情形,以及男人抗拒的态度,约莫能猜出,大抵是被人下
了
药,且剂量颇重,药
性凶猛,不知男人如何脱身,逃到此处,终气力不济……
只不知是熟人陷害,抑或有情人相逼,又或者风月场上不小心掉入某粉
色陷阱……怎的也不见仆从侍卫?会不会正是仆从侍卫与人勾结,陷主子于不义……
种苏脑海中瞬间编织出数出大戏。
男人挥出那一掌后,似已精疲力尽,头靠在墙上,脖颈微仰,不住喘
息,一呼一吸间,那香甜气息犹如春日花朵,渐进浓烈。
啧,当真可怜。
啧,当真……动人。
种苏尚算见过世面,也不得不承认,眼前俊美男人这般情
态,委实春
色无边,引人浮想联翩,远胜风月画册上之描绘。
种苏耳尖微微发热,心道,倘若被烟花阁的那些姑娘们瞧见,只怕要将这人剥皮拆骨了不成。
幸好你遇见的是我。
种苏轻咳一声,耐心道:“我扶你出去,送你去医馆,可成?”
男人仰着头,闭了闭眼,也不知听见没。
种苏再往前一步,小心伸手,见男人没有反应,便欲搀他胳膊,岂料刚碰到手臂,男人忽然手腕翻转,一把抓住种苏手腕。
种苏一惊,抬眸,与男人四目相对,男人不知何时睁开眼,定定盯着种苏。
种苏忙道:“哎,别怕,我……嘶!痛!”
男人蓦然发力,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手心滚烫,五指犹如铁爪,简直要将种苏手腕扼断般,种苏大痛,拼命挣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挣脱出来。
“你干什么?!”种苏又惊又痛,握着手腕,朝后退去。
“敢碰我,杀了你!”男人声音低沉,语音微颤,却仍充满萧杀之气,迷蒙双眼似有所清明,眼眸幽黑,锐利,犹如一柄出鞘利剑,直直投来时,竟让种苏心头微微一颤。
然而只短暂一瞬,男人手臂滑落,跌落身侧,头颅也再度乏力的仰靠在巷璧。显然刚刚那刹那的爆发,乃强弩之末,已用尽气力。
只余那双幽黑深眸,勉力盯着种苏。
种苏冷不丁被吓了一吓,手腕上火辣辣痛,低头一看,已然泛红一片。
种苏本不欲与醉鬼计较,然则今日初来长安,先被骂了两次,又被偷了钱袋,此刻一片好心,却反被嫌弃,连着挨了两下,更被威胁要杀了她……这长安城简直在给人下马威。
种苏虽不信运道之说,但这种出师不利,接二连三的“打击”多少令她心中不爽。
这男人的眼神,好似真要杀了她一般。
长安城的人都这么横的么?
男人仍盯着种苏,目中含怒带火。
种苏顿了顿,忽然脸色一变,嘻嘻笑起来:“杀了我?你这么厉害的么?”
种苏仍提着那小花灯,缓缓走近男人。
“不能碰么?我偏要碰。”
男人好似听的十分费力,过了会儿方反应过来,脸色眼见一变,齿间勉力迸出两个字:“你敢……”
种苏将那小花灯随手搁在旁边小木架上,接着蹲下
身,男人身形修长,种苏蹲在男人两腿间,目光与男人齐平,右手伸出,食指纤纤,自然弯曲,轻轻滑过男人脸侧。
男人:……
男人蓦然睁大双眼,仿佛不可置信,瞪眼看向种苏,眼中带着怒火,似想当场要了种苏的命,然而拼尽全力,只换来手指无力的颤动而已。
“你……”男人欲开口,出口却是浓重,不由自主的喘
息。
种苏笑的人畜无害:“我碰了。”
“你要杀了我么?”种苏眯眼,唇角弯起,如同讨打的小狐狸:“可你好像很喜欢被碰呢。”
种苏食指拇指轻捏住男人下巴,微微抬起,轻笑道:“是要杀了我,还是要我再碰碰呢。”
“……滚……杀……”
男人咬牙道,仍带着怒意与威胁之意,却语不成句,又满脸红晕,目光渐渐失神,实在毫无杀伤之力。
种苏微微一笑,说:“哦,我知道了。”
她本想用扇子戏弄一番——扇子使起来更得心应手,奈何刚刚已被挤掉,只得用手。
二月底冬末初春,种苏手掌微凉,男人却浑身滚烫,种苏手背虚虚轻抚男人下颌,凉意碰触火热,男人不由得一颤,喉头深深一滚。
种苏手背离开时,男人微侧首,似情不自禁想要轻蹭,挽留。
种苏快速滑过男人下巴,脖颈,未加刻意捉弄,只想给他点颜色看看,目的达到,便点到为止。然而这短短一瞬,对此时的男人而言,却漫长久远。
男人靠在壁上,脖颈仰起,刚刚的动作间,衣衫更添凌乱,露出锁骨和一片肌肤,此际微微发红,胸
口不断起伏。男人嘴唇微张,呼吸灼热无比。
他双目紧闭,眉头拧起,神情仿佛十分痛苦。
是不是有点造孽了……
种苏正要放手,一眼瞥见手腕上新鲜红痕,不必想,明日必会淤青,疼上几日——种苏哼一声,撤手之时,顺手掐了男人锁骨一记。
那力道不算太重,却也不轻,男人吃痛,蓦然坐直,睁开双眼。
种苏始料不及,与男人面对面四目相对。
两人一蹲一坐,堪称近在咫尺,木架上小花灯的温润光芒同时照着两人面庞,眼中映照着彼此面容,一时间,静谧无声。
男人眼眸深邃而漂亮,眉头微拧,眼尾发红,眼神似清醒,似迷离,定定看着种苏。
种苏眨眨眼,长睫在灯下扑闪,心头蓦地一跳。
“公子!”
巷外忽然传来桑桑的呼声。
种苏一惊,慌忙站起,不小心踩到衣摆,顿时往前摔去,慌乱中手掌一按,好巧不巧,按在男人正胸口处……
男人喉咙里逸出痛苦闷哼,身体骤然一僵。
种苏慌忙爬起,不小心碰到旁边木架,小花灯掉落在地,也顾不得了。
“公子?”桑桑听见响动,朝巷内而来。
“别进来!”种苏忙阻道,“我马上出来。”
种苏三两下整理好衣摆,男人重
喘一口,似清明了些,目光犹如刀剑一般,看出种苏要走,便道:“你给……我等着。”
种苏笑眯眯道:“好呀,只要我们有缘再会。”
长安都城总计一百多坊,几十万户,况她又不长居此坊,且无名无姓的,岂能那么凑巧再遇?便是有心要找,也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男人喘息着,眯眼努力狠盯种苏,似要将她铭记在心。
种苏走出两步,感觉到身后目光,便又回头,朝男人一笑,一本正经道:“世人都叫女子注意穿着举止,保护好自己。其实男子也一样,尤其长的好看的,出门在外,也要学会保护好自己呐。”
种苏转身,背对男子扬起手臂,潇洒一挥,扬长而去。
“公子,你在跟谁说话?里头有人?”
“一个醉鬼。”
种苏摆摆手,示意不必在意。钱袋还真被陆清纯跟桑桑追了回来,顺道买了茶水,种苏走出一段,便让陆清纯去找附近的巡防军。
那人情势不大好,若无及时救治,虽不见得性命有虞,却恐怕伤身。
夜渐深,之后种苏喝完买来的茶,终究有点凉意,天月楼上的人忽然多了起来,种苏遥遥一看,觉得月亮看来看去,似乎也无甚特别,反正以后在长安,有的是时间,便索性今日先打道回府。
舟车劳顿,到底累了,种苏简单洗漱一番,晚饭都未吃,便躺下睡了。
倒是一夜无梦。
这一夜,大明宫内却灯火通明,彻夜无眠。
啪——
一只药箱被踢了出来。
“滚。”
紧接着一名太医捂着额头,连滚带爬仓皇而出,捡起药箱,慌忙退出殿外。
殿中宫女侍从跪了一地,听着里头的雷霆之怒,瑟瑟发抖。
今儿是杨相寿诞庆会最后一日,天子陛下微服出宫,到杨府贺寿,本是件兴事,却不知怎的,出了岔子。
先是陛下迟迟未归,后来却被城防军将领匆匆护送回来。回来时马车一路行到殿门口,陛下披着斗篷,从头到脚全身裹的严严实实,更几乎被人搀扶行走。
紧接着太医们匆匆而至,殿门随之关闭,只留天子几名近侍伺候在侧。
内侍总管谭德德候在床边,心急如焚:“黄太医,可得快点,陛下难受的紧。”
黄太医满头是汗,连连点头:“这便扎针。”
自上个太医提出“找几名女子来”时被撵出去后,无人敢再提出此议,只得另用他法,扎针的扎针,煎药的煎药,擦身的擦身,力图尽快“药到病除”。
当今大康天子李妄躺在宽大龙榻上,床帏影影绰绰,现出朦胧而修长的身体轮廓,一只手臂伸出帐外,手背上青筋毕露,臂膀上犹染红晕,显然药性已到极致。
“水。”李妄声音暗哑,嘶声道。
谭德德忙扶起李妄头部,小心喂水,一杯凉水入腹,李妄似有所缓,吐出一口气,闭上眼。
城防军将领候在殿外,谭德德出来,低声叮嘱了两句,城防军将领自不敢多问多说,忙不迭点头应是,之后匆匆离宫。
谭德德转身返回内殿,路过门口时,一旁跪着个小太监,谭德德见到他,上去便劈手一巴掌,小太监捂着脸,呜呜的哭。
“还有脸哭,没用的东西。”谭德德骂道:“让你好好看着陛下,那么点路,都能弄丢人。好好哭吧,等陛下醒来,你便没有脑袋哭了。”
小太监惨白着脸:“师父,救我……”
小太监委屈的很。
今儿小王爷来了宫中一趟,离宫时说要去杨府,也不知是顺口还是刻意,问皇帝要不要同去。谁都知道皇帝不爱出宫,多年来几乎不曾外出,谁知今日竟不知为何,破天荒一口答应。
事出突然,谭德德赶紧安排,皇帝却摆摆手,言去去就回,不必大张旗鼓,况且有小王爷护送,宫中侍卫也不必带了。谭德德本要跟随,奈何前几日扭了脚,行走不便,只得让自己徒弟小太监谭笑笑随侍皇帝,就那么坐着小王爷的马车径自走了。
原本一切顺利。
皇帝与小王爷抵达杨府,杨府上下自是惊喜不已,盛情款待,皇帝吃过几杯酒,便起身离开。杨府本要遣人护送皇帝回宫,小王爷却邀皇帝到王府一坐,皇帝好容易出来一趟,反正回宫顺道过王府,便点了头。
皇帝与小王爷坐前头车辆,谭笑笑与小王爷管家等人坐后头车辆。
马车嘚嘚嘚行驶。
待谭笑笑发觉不对时,皇帝乘坐的车辆已不知所终。
“皇兄喝醉了,去醒酒了嘿嘿。”小王爷说。
谭笑笑急的直蹦,待找到那马车和宅院时,却已人去楼空,不见皇帝踪影。这下连小王爷也慌了,赶紧各自去找,所幸才寻了一会儿,有路人呈报巷中有人醉酒,赶过去一看,正是皇帝。
“小王爷哪是我拦的住的,”谭笑笑哭道:“师父,求您救我。”
谭德德问道:“小王爷人呢。”
“在殿门外蹲着,不敢进来。”
谭德德白胖的手指重重点了点谭笑笑,而后眼观四周,压低声音问道:“其他人可看见巷中情形了?”
谭笑笑会意,忙摇头:“我先进去的……用斗篷裹住陛下后,方让其他人进来。”只是明眼人一看便知有异,至于旁人究竟看出了几分,却是不知了。
“当时究竟何种情况……”谭德德正要细问,殿里头传来声响,忙住了口,赶紧迈步殿内,临走时又给了谭笑笑一耳光。
“等死吧你就。”
针扎了,药喝了,太医们不敢懈怠,仍轮番留在殿內,随时诊脉,夜色渐深,龙榻内的呼吸终于渐趋平稳。
谭德德亲自跑进跑出,端茶倒水,每回顺手都要给谭笑笑一耳光,只打得谭笑笑鼻青脸肿。整个寝殿内鸦雀无声,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凝重感,只因众人皆知,待皇帝醒来,才是最大危机。
月移天际,李妄醒了。
醒来第一件事是沐浴更衣。
水一桶一桶送进去,这一沐浴,足足洗了快两个时辰。
谭德德担忧的站在门外,小心轻唤:“陛下?”
“换水。”
“……是。”
谭德德推开门,掀开帘帐,侍从们小心翼翼放掉废水,换上新水。
室内热汽氤氲,白雾徐徐飘散,昭帝李妄坐在宽大浴桶内,露出赤
裸上半身,肩宽而平,天生的衣服架子线条,皮肤白皙……
“陛下!
谭德德瞥见李妄身前情景,顿时大惊。
只见李妄自下颌至锁骨处,红通通一片,李妄手掌覆在其上,大力揉搓,其力度之狠,仿佛恨不得将那一块皮肉搓掉。
“陛下使不得,得破了。”谭德德慌忙道:“可是那处不舒服?让太医瞧瞧吧。”
李妄不说话,仍大力地,狠狠地磋磨那片肌肤。
“陛下……”
“出去!”
李妄出声道,抬眸,只一眼,谭德德顿时噤声,不敢再言,忙低头,躬身退到门外。
水声哗啦啦,又半个时辰后,终于停下。
李妄从浴室出来,面若寒霜,眸似深潭,朝正殿走去,走到半路,忽一脚踢翻了只凳子,又摔了两只花瓶。
宫人们跪了一地,谭德德亦垂头,敛息屏气,不敢作声。
康帝李妄十二岁登基,君威厚重,性子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向来令人生畏,然而如此震怒,却极为少见。
李妄只着雪白单衣,泼墨般黑发披在肩头,交领处露出脖颈小片肌肤,透出抹意味不明的红。眼内猩红褪去,唯剩眼尾一抹淡红,嘴唇温润,隐有水光,整个面庞犹如美玉一般,光华流转。
他皮肤当真十分白皙,那几处“红”,犹如锦上添花,勾勒出一种别样色彩。
宫人们都知圣上长的好,而今日的圣上,此际情态,却简直叫人惊心动魄,然而那面上寒意,也同样叫人惊心动魄。
“叫他滚进来。”李妄沉声道。
谭德德忙去传,不多时,领着个人进来,正是忠亲王府的小王爷李和。
李和脸庞略圆,额头饱满,眼睛也是圆型,眼珠子转起来骨碌骨碌,此刻耷拉着脑袋,进来便噗通跪下:
“臣弟错了,请陛下责罚。”
说毕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回应他的却是一片寂静。
皇帝不发话,李和不敢抬头,额头触在冰冷的地面上,虽看不到皇帝神情,却有种泰山压顶的压迫感,那静谧沉郁的气氛犹如一把利剑悬在头顶……李和背上冷汗津津。
“臣弟真的知错,再不敢了。陛下……”
李和直起身,大着胆子抬眼窥探李妄脸色,一下撞进李妄冰冷阴沉双眸中,顿时心中一震,事态要比他预想的更严重……
啪,一只杯子凌空飞来。
李和本能一躲,杯子险险擦他额头飞过去,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拖出去,打!”
李妄的声音仍有点哑,沉而冷:“狠狠的打,往死里打。”
李和大惊,这下真慌了:“啊!陛下饶命!”
李妄神情冷漠,看也不看他,侍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李和架到殿外,不多时,便响起噼里啪啦的板子声。
“啊!啊!啊!”
“好痛!”
李和哀嚎连连,那叫声如魔音灌耳,响彻殿内,当真有些惨不忍听。侍卫们不敢放水,一下一下重重的打着,李和越叫越惨,二十板子后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皇兄饶命!我真的再不敢了!”
“放我一马!求求你了!皇兄!”
“皇兄——”
李妄坐在榻上,冷冷注视着门外。
李和的惨叫声渐渐变弱。
过的片刻,李和已无力再哀嚎。
谭德德躬身,不安道:“……陛下,已四十板了,再打下去,只怕……”
李妄仍旧不发一言,拈起茶杯,缓缓喝着。
又十板子后,李妄放下茶杯,终于抬手。
李和从长凳上滚下来,侍卫架起他,双脚拖地,被拖回李妄面前。已没办法跪了,就那么趴在地上,臀部血迹斑斑,双腿不由自主的颤抖,抽搐。
“再有下次,绝不饶你。”李妄冷道。
李和涕泪交加,说不出话来,只恐惧的连连摇头。
“滚出去。”
“……是。”
李和已无法行走,谭德德忙叫人抬了步床来,让李和俯趴着,送他出宫门。行至殿门前时,谭德德脚下一绊,继而踢过去一脚,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跪在这里做什么。”
谭笑笑鼻青脸肿,嘴角流血,瑟缩着不敢做声。
李妄睨过来,冷冷看了一眼,继而移开视线。
谭德德又踢了一脚,“还不送小王爷出去。”
谭笑笑知道躲过一劫,小命保住了,慌忙磕头,爬起来,跟着步床而行。
毕竟是小王爷,伤成这样,谭德德见皇帝似乎气消了些,暂无其他吩咐,便忙出去亲自送小王爷一段。
已是深夜,宫中灯火通明,一行人抬着步辇匆匆而行。
过几重殿门,几座桥,皇帝寝殿远远的不可见,李和方敢大声哼哼。
“停停停。”
宫人停下,李和从袖子里摸出颗药,塞进嘴巴里,也不用水,像吃果子般咯嘣咯嘣嚼碎,艰难吞咽下去。
“可疼死小王了。”药丸下肚,李和长长舒了一口气。他一张白净脸庞涕泪痕迹交错,头冠歪斜,衣衫凌乱,狼狈不堪。
“刚刚我真以为今日会命丧于此,差点尿裤子了。”李和想起那句“重重的打,往死里打”仍心有余悸,“前年十板子,去年二十板子,今年竟五十板子……年年挨打,还越打越多,史上有我这般可怜的王爷吗?”
史上也没你这般不靠谱的王爷,谭德德心道,他屏退侍从,只留下徒弟谭笑笑,方低声道:“小王爷,这究竟怎么回事?陛下好不容易出次宫……”
李和道:“就因为皇兄好不容易出次宫,机会千载难逢,我才铤而走险毅然出手,谁知,哎……”
今日邀皇帝李妄出宫,不过顺嘴一提,谁承想李妄竟会同意。李和惊讶之余,当即生起一念。在李妄于杨府中吃酒的那段时间里,李和加足马力,以足可与战场上急行冲锋的速度,飞快做了种种部署。
好在他早有此念,平常便有所准备,只还不到万全之时,今日兵荒马乱仓促而行,也算勉强就绪。
他还特意选用了离平康坊较近的宅院,平康坊夜里歌舞升平,丝竹声声,香传千里,自有一番绮丽荡漾之意境……
香车宝马,温柔之榻,干净识趣的绝色美人,外加特别的“药酒”,按理应该没有问题。
岂料李妄醒来,发现不对,美人还未踏进房中,他便越窗而逃了……
“……荒唐,实在荒唐,小王爷你这实在荒唐。”谭德德摇摇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李和委屈道:“我有什么办法,平日在宫里根本无法下手啊。”
“再者,我还不是为了皇兄,为了这天下社稷,”李和接着道,“皇兄继承大统已八年,后宫却空无一人,别说皇后贵妃,连个普通侍妾都无。皇兄主意大,朝臣们劝不动,不敢劝,我不另想它法,可如何是好?”
“哪怕这法子荒唐了些,倘若能从此叫皇兄开窍,广纳后宫,也算功德一件。”李和正色道:“就算日后史书上记我一笔,遗臭万年,我也甘愿认了。”
谭德德:……
“当然,我也是为了自己,”李和愁苦道,“皇兄一日不婚,我便也一日不能成亲,更不敢有子嗣。我都十八了,我想啊,我愁啊。”
谭德德明白这其中内情,见李和就这么坦荡荡说出来,反倒一时不好接话。
“无论如何,以后万万不可了,今日万福,陛下无事,万一……”
“五十板子呐,再不敢了,”李和趴在辇上,有气无力道:“话说,在那巷中到底发生何事,何以皇兄如此震怒?”
仅是下药,皇帝倘若不愿,也无人敢真的强迫行事,李和已经做好皇帝醒来后,撵走美人,骂他一顿的准备。然而皇帝之怒远超他想象,李和虽行事荒唐,却也不笨,断定在那巷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之事,彻底惹到了皇帝。
“这正是老奴想问小王爷的。”谭德德道。
李和茫然道:“我赶到时,陛下已被你家小公公护送出来了,巷中究竟如何,我并不知。只能大略判断,当时巷中确有其他人。”
具体情形怕是无法从陛下口中得出,这事因李和而起,也不必避着他了,谭德德看向一旁的谭笑笑。
谭笑笑忙将自己进入巷内时的所见全盘托出。事关重大,自不敢掉以轻心,事无巨细,每个细节都尽力描述。
听完谭笑笑所言,谭德德与李和对视一眼,一时俱无言。
李和:“如果我没猜错……”
谭德德:“如果小王爷没猜错……”
谭笑笑不敢说话。
“什么女子如此大胆,竟敢轻薄皇兄?”即便不知道李妄身份,却也是货真价实的男人。李和从谭笑笑所述中判断出虽那人不知为何没有最终得手,但毋容置疑下过手却是肯定的。
大康女子当真越来越彪悍。
“难怪……”谭德德喃喃道。
难怪皇帝今日要沐浴这么长时间。谭德德想起皇帝磋磨的那处,先前的疑惑便倏然解开。
这女子也太……
“等等,”谭德德忽想到一事,面色一变:“当时来报予城防军的,你可看清是何人,是男是女?”
谭笑笑摇头道:“那人背着光,说完就走,没看清模样。只知是个男的。”
当时事出紧急,谭笑笑刚找到城防军,正逢那男人来报,因那小巷离小王爷那宅院不远,他心念一动,亦是急病乱投医,匆匆跑去,是以根本没注意那报信之人何等模样,更不曾想到其他可能。
如今谭德德一说,方后知后觉,背后冒起一阵寒意。
“……确为男的。”
“……什么样的?”
谭笑笑努力回想:“五大三粗,身形威猛……”
李和已明白谭德德所问何意,顿时也一僵:“不会吧……”
谭德德张了张嘴。
李和:“……也不是不可能。”
谭德德掩脸,白胖无须的老脸微微颤抖。
当时巷中无人,街道四周也无人,那男人无论如何,总有嫌疑。
男人……
“早知如此,还不如从了我那的美人呢,好歹乃绝色佳人,”李和叹息道,“话说,皇兄真乃神人,我那药,别说人,再猛的马都抵挡不住,皇兄究竟怎么能逃出去,还能支撑那么久的?”
“谭总管,你偷偷告诉我,皇兄他,是不是,”李和努力扬脖,压低声音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倘若是真,我有好些药……”
“老奴建议小王爷亲自当面问问陛下呢。”谭德德微笑道。
李和趴了回去,气若游丝道:“我才十八,还未娶妻生子,还是算了吧。屁股好痛,我得回去了。”他顿了顿,又道:“皇兄定不会饶了那人,若抓到,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这五十板子,定要还他一半。”
送走李和,谭德德匆匆返回。
殿中,李妄正在桌前,执笔描摹什么,地上凌乱扔着几团废纸。谭德德轻手轻脚进来,候在一旁,静静等候。
李妄面色阴郁,眉头紧蹙,似在思索什么。片刻后,搁下笔。
“三日之内,将此贼抓到。”李妄冷声道。
谭德德忙道是,接过画像,一瞥之下,心中哐当一下。
当真是个男的!
只是那面容有些模糊,一想便明白,定是李妄当时药性发作,时昏时清,耳目皆有所影响,以至于没太完全看清对方样貌。
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
不过,却又不似谭笑笑所说,这面容五官,哪怕模糊,怎么看都跟“五大三粗,身形威猛”不太沾边…
“抓到后,朕亲自审问。”李妄深邃双目中寒意沁沁。他虽没切实看清那人模样,但只要再见到他,定能一眼认出。
李妄虽没明说,谭德德却从其神色中咂摸出他的未尽之语:届时要剥了那人的皮,抽了他的筋。
已是深夜,明月高悬,李妄却无睡意,在书案前坐了一会儿,起身来来回回踱步,仿佛总有哪里不得劲儿,心中躁郁。
一闭眼,一停下,眼前便浮现出那双带着凉意,柔软,如蛇般滑过下颌的手,以及那人色眯眯的笑容。
还有那锁骨上的疼痛。
更有那最后重重一按……
淫*贼!
李妄猛的闭眼,怒火复燃,沉声道:“备水!”
哗啦啦水声复再响起。
谭德德守在门外,面带沉痛。皇帝并无什么不可碰触的癖症,只是天子龙体,无人敢随意触碰,便是平日伺候,也皆小心翼翼。如今却被轻薄了,还是个男人!
大康虽男风不鲜见,皇帝不曾明令禁止,却也不见得多待见……如今被个男人上下其手,怎么可能不怒。便是谭德德,都觉痛心。
“洁身自好这么多年,终究还是……”
谭笑笑接口道:“……脏了。”
“你还敢说!都怪你!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谭德德怒起,抬手给了谭笑笑一巴掌。
谭笑笑哭起来。
虽说要抓人,然则终究事关天家颜面,不能大张旗鼓,只得私下寻人,抓捕。然而三日过去,或许因那画像模糊之故,遍寻平康以及附近几坊,皆无所获。
人倒是抓了些,带到皇帝面前,却通通不是。
三日过后,李妄再度出宫,愤怒的决定亲自去碰一碰。
话说那晚种苏回到客栈,倒头便睡,一觉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方起床梳洗,吃过饭后,雇了辆马车,离开客栈,前往租赁的宅院。
今日天气突变,日光稀薄,春寒料峭,种苏坐在马车里,颇有点懒洋洋的。不知走了多久,忽听外头喧哗,伴随着呵斥声,种苏手中扇子一挑,掀开半面窗帘,朝外看去。
原来路过平康坊。
白日里的平康坊不似夜间繁华绮丽,稍显冷清。是时只见官兵身影出入,似在盘查什么。路边被赶出来些艳丽女子,以及宿在坊内的男子,皆衣衫不整,满面倦容,女子们打着哈欠,怨声载道。
“怎么了?”种苏随口问道。
“官府办事呐。”车夫道:“说是要抓个大淫
贼。”
种苏一顿:“哦?”
心道不会这么巧吧,昨日刚被人叫淫
贼,今日便要抓淫
贼。
“淫
贼日日有,抓不尽啰,”车夫笑呵呵道:“说是抓贼,大概又是平康里哪家得罪了某个达官贵人,借机整治呢。这种事在长安,尤其平康这些地方,实属常事。公子以后见多了,就习惯了。”
车夫是个老把式,见前头稍显拥挤,便一挥马鞭,转道而行。
种苏打了个哈欠,放下车帘。
上京之前,种父便来信托人事先租下一小院。
京城之地,自然寸土寸金,种父原打算怎么奢华怎么来,最好能住在离皇宫最近的地方,这样种苏日后进宫办公早上亦能多睡会儿,然而那种地方居住的多半都为王亲贵族或朝廷重臣,种苏一芝麻小官混于其中,委实有点引人注目。
以她的身份,还是低调些罢。
于是最终决定,赁个中等偏上的便可。
“这是……中等偏上?”
种苏主仆三人,站在院中,桑桑左右看看,疑惑问道。
小院乃一进的院子,一间正房,左右两间偏房,兼一耳房,另有杂物间,小厨房。门窗半旧不新,青石板缝里小片青草迎风招摇。院中空落,绿植稀少,唯有棵半高的石榴树,天井里水车干涸,竹筒上可见半死不活的青苔。
“老爷这是找的什么人呐,该不会贪了老爷银钱罢。”桑桑不满道。
种苏敲了桑桑一扇子,笑道:“进去吧。”
种苏也有点意外,这小院怎么看,都只能算一般,大概京城租价真的很贵罢,如今又是春闱以及入职之际,房屋想必紧张。
种苏倒不怎么在意,幼时种家未发迹之前,一家四口茅屋都挤过,这小院只未收拾好,格局地段在京城尚算不错了。
于是卸行李进屋,开始收拾。
为谨慎起见,种苏不打算请其他仆从,毕竟每天同在一个屋檐下,万一哪天不小心露出马脚便惨了。
统共就三个人住,桑桑手脚麻利,一个顶五个,自小打理种苏日常生活游刃有余,陆清纯武艺高强,看家护院,干点杂活重活,足够了。
接下来的三天里,主仆三人便在家里外打整,顺带休整休整自身,毕竟长途跋涉月余,还是有点累的。
“公子,你看。”
桑桑收拾时发现个小印章,种苏仔细看看,辨认出“贾真”二字,另还有几本书,书中夹着张纸,上头写着些杂七杂八的为官之道,大抵是随手记下。
在那纸页背后,则记录着拜见“上头”的日子,种苏一看,哟,当真巧了,这房屋的上一任租户也是个捐官儿。
只不知因何原因匆匆退房,连书和印章都忘记拾掇了。
种苏让桑桑收起来,预备万一到时人家回头来寻。
三日后,种苏午后小憩片刻,伸个懒腰,悠悠醒来。
上午下过小雨,泥土湿润,空中充斥着青草的好闻气息,朵朵白云飘过,倒映在装满清水的水缸里,修理后的水车流水潺潺,门窗打开,窗明几净,雨后清风穿堂而过,屋檐下挂了个小风铃,叮当作响。
种苏刚醒,有点怅然,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真切明白,她已远在离家千里之外。
从小到大,虽喜外出游玩,却第一次离家这么远。
她的家人此刻都在录州家中,这个时刻,母亲当正在煮茶吃点心,父亲则刮脸换衣,预备去店中……
“陆木头!叫你几遍不应,耳聋了吗?!”
外头传来桑桑的骂声。
种苏笑起来,这熟悉的骂声,驱散了她心中那点怅然。她伸个懒腰,倚窗而望,这方小院当然比不上种家的宽敞大院,但经过几日的拾掇,已然焕然一新,如今看上去,还是很不错的。
尤其院里那棵石榴树,正值春季抽叶之时,枝头冒出点点绿意,待得再过些时日,枝叶繁茂,郁郁葱葱,花儿绽放,定是盛景。
不出意外的话,这便是此后两年,种苏在长安的小家了。
家从来不在房屋大小,而在于居住的人。
“公子你当真这样那样了人家啊。”
傍晚时,桑桑关了院门,点上一盏灯笼,就在院里摆上饭桌,青石板冲洗的干干净净,空气清冽,三人围着桌子吃晚饭。
桑桑从种苏家搬到录州后便一直随侍种苏,与种苏同龄,自小一起长大,与种苏名为主仆,实似姐妹。她眉清目秀,做事利落机灵,唯种苏之命是从,乃这世上除了至亲之外,对种苏最好,种苏最信任之人。
护卫陆清纯性格木讷,不善言辞,哪怕一身武艺,也常被人欺耍。种父偶然遇见年少时的他,在街头被人欺辱使唤而不自知,种父观其本性良善,武艺精湛,遂雇了他做种苏护卫,乃种苏在外游玩时的强大后盾,稍微遇到点麻烦,完全不怕的。
陆清纯身形威猛,浓眉大眼,动武时杀气逼人,平日里则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像截木头般。
多年相处,他们已如种苏家人。
对外仍是主仆,私下里则没那么多规矩,颇为随意。
那日巷中之事,种苏亦没隐瞒,桑桑问起,种苏便如实讲了。
“是啊。”种苏点点头。
“这样不好吧。到底是个男人呐,”桑桑说,“公子到底是个姑娘呐。调戏男人,被老爷晓得了,恐怕得挨打。”
“天高地远,他如何晓得,”种苏想了想,叮嘱道,“你们两个,日后回去可千万别说漏嘴。”
“我自然不会,”桑桑下巴一抬,叫道,“陆木头,你听见没?”
陆清纯大口扒饭,点点头。
“世上多的是男人调戏女子,女子调戏下男人又如何。”种苏摇摇头,说道。
许多男人还是蓄意为之,她那日不过凑巧碰上,话赶话的,并无猥亵之意。
“说的也是。”桑桑马上附议,又道,“不过醉酒的男人大多脏的很。”
“还好。”种苏随口道。
那男人虽境况狼狈,衣衫凌乱,却全身整洁干净,虽有酒气,却不浓重难闻。
“那男人是不是很俊呀?”桑桑眼睛一转,嘻嘻问道。
种苏咧嘴一笑。
桑桑还是很了解自家姑娘的。倘若男人太丑,哪怕置气,种苏也绝不会动手。虽说不可以貌取人,但大家对漂亮的,美好的东西总会另眼相待一些。
“有多俊啊。”桑桑好奇道,“比你跟大公子还俊么?”
种苏认真想了想,诚实道:“我见过的男子中,暂无人可比。”
桑桑哇了一声,遂更加好奇:“快说说,你怎么那个他的,他就没反抗么?”
陆清纯抬头看看二人,夹了点菜,默默蹲到屋檐下去。
时隔三日,种苏再想起那晚,还历历在目。
她也未想到,初来长安,竟会“轻薄”了个男子。她着男装时,从前也常装模作样的挑挑相熟女孩们的下巴,摸摸人家脸庞,相互嘻嘻哈哈,玩个乐子。
如此“正儿八经”调
戏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实乃人生头一回。
当时尚不觉得,如今想起,稍稍有点脸热。
种苏捻了捻手指,指间似还残留着那肌肤的触感,滚烫的温度……男人眼尾那抹红痕,扬起的脖颈,压抑的喘
息……
还有那最后一下,简直……
种苏摇摇头,努力驱赶掉那一瞬的触感。还好隔着衣物,否则这手指可以砍掉不要了。
“哇——哇——”
桑桑听种苏附在耳边讲完,瞪圆了眼睛,连连惊叹,脸上浮起红晕。
“不过,听说长安城里随便丢块砖,都可能砸到个皇亲国戚,”桑桑乐完,有点担忧,“可别碰巧惹到个大人物……老爷可再三交代过,千万别惹桃花债,别沾男女之事,姑娘日后回去可还要嫁人的。”
“别胡说!”种苏赶紧捂住桑桑嘴,“哪那么巧。多盼点我好行不。”
桑桑忙道:“是是是,坏的不灵好的灵。呸呸呸。”
“再者,当今圣上族亲不多,后宫至今无人,哪来那么多皇亲国戚。”
那男子身上的确有种贵气,想必出身不差,但皇亲国戚么……种苏心想,应该不至于,自己的运气也应当不至于那么差。
“还有,这里不比录州,无论何时,即便在家中,姑娘二字都莫再叫了。”种苏喝茶,像男子般漱口,清清喉咙,道,“这两年,我就是扎扎实实的男人。”
“是,公子!”桑桑笑道,又凑近种苏,“公子你再给我讲讲呗,后来他……”
“不害臊。”种苏捏桑桑肉肉的脸颊,忽然目光一转,发现一事,“咦,清纯,你怎地耳朵红了?”
陆清纯端着碗饭,蹲在屋檐下,低着头,耳朵红红的,见种苏看见,赶紧背过身去。
“取名清纯,实则不知脑子里想什么呢,”桑桑撇嘴道:“你改姓贾好了。”
陆清纯不敢说话,使劲埋头。
种苏哈哈大笑,心情大好,笑道:“今天早点歇了,明儿带你们玩儿去。”
春闱会试已过,只等放榜,之后便是殿试,待殿试结束,进士及第之时,种苏方可与士子们一同入职。
学子们等放榜,准备殿试的阶段,也有许多除学问之外的事要做,比如拜座师,认同乡,结交同期等等,种苏此番上京,一路顺利,比预期计划提前抵达,于是时间更为充裕。
她无需结交攀附,图谋钻营,这段时间除了读读书,便可用来多多熟悉长安生活。
两年后,说不定有来无回……啊呸,种苏赶紧打消此念,两年后定会平安归家。这两年时光,前景未卜,但芝麻小官不过做些无关紧要的的杂务,平日公务中谨慎些,或许会受点磋磨,但料想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平日该怎样便怎样吧,不必日日焦心,束手束脚。
生活嘛,重在当下。
翌日,天气彻底放晴,万里无云,春光明媚。
种苏坐在窗前,对镜小心翼翼抚平鬓角微不可见的一点褶皱,使得它与皮肤贴合的更为妥帖。
镜中映出一张陌生面孔。
“这人
皮面
具当真神奇。”桑桑在一旁帮忙,感叹道,“鬼手大师果真了得。”
“都是钱呐。”种苏对镜做最后的检视。
种苏虽与其兄种瑞样貌十分相似,种父为求万无一失,还是偷偷请来了人称鬼手大师的江湖神医。
鬼手大师每日以其独门医术,配合正骨手法,将种苏面容做了小幅度调整,令其轮廓与线条更贴合男子气质。
事实上种苏五官男女皆宜,哪怕日后恢复女装,这调整也只会为其增添一抹英气,并无其他影响。
除此之外,种父为防万一,还让鬼手大师为种苏量身定制了一张人
皮
面
具。其他的一些装备,鬼手大师也相当细致周到,从头到脚,无一不全。
“以我名头做保,无人能识破你男儿身。”鬼手大师说。
种父放心了,付出的代价则是厚厚一摞银票。
种苏贴好面具,又将一物贴至脖上,手松开,顿时脖颈上现出一小小喉结,与种苏本来肤色毫无二致,完美贴合,种苏吞咽一下,喉结随之一滚,效果无比逼真。
不得不说,那一摞银票还是相当值得的。
种苏预备先去东市逛逛,临出门前忽想到那小巷貌似离东市不远,为防万一,也为试试这面具效果,便决定易容出门。
戴好面具,种苏起身,换好外衣,端详镜中。
只见镜中人一身锦袍,面容虽比不上种苏本貌好看,却也眉清目秀,种苏发间系了根蓝色绸带,更显飘逸灵动,实乃翩翩少年一枚,相当亮眼。
眉目顾盼间,似换了个人般,已完全看不出原本半分模样。
“好俊哦。”桑桑捧心道,“公子怎么都好看。”
种苏眉头轻扬,灿然一笑,折扇唰的一声,潇洒展开。
“走,耍去。”
正是春初,草长莺飞,街道两旁槐柳新叶簌簌,较之夜晚的灯火辉煌,白日的都城则呈现出另一种生机勃勃的繁华。
录州不算孤陋小城,种苏上京路上沿途也见过不少大城与热闹集市,然而跟长安一比,完全不值一提。
不过寻常之日,街上亦人声喧哗,车水马龙,才春初,便有年轻男女换上春衫,走在春天的阳光里。街边商铺林立,各种货物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听说西市还要热闹些。”桑桑道,双眼几乎不够看了。
“下回便去西市。”种苏也眼花缭乱,看人看路看风景,还想买吃的喝的,以及各种东西。街边有人在卖艺杂耍,人群爆发出阵阵掌声与欢呼。
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多好看好玩好吃的?
真是太好了,种苏喜气洋洋,接下来的两年不愁无聊了。
种苏买了些小玩意,手中拿不下,便装在袋中,全部挂在陆清纯的剑上,一转眼大看见热腾腾的烧饼出锅,顿时饿了,马上排队,掏钱,买了三个,与桑桑陆清纯人手一个。
那烧饼烤的外酥内软,里头揉了芝麻与干果碎,香气扑鼻。
种苏正要吃,忽的脚边一碰,碰到个人。
种苏忙低头,却是几个小乞丐,跪在路边,身旁地上坐着个中年男人,另有一张破破烂烂的席子,席上躺着个看不出面目的女人,身上盖一床同样破破烂烂的棉絮,露出一头脏污长发。
小乞丐们约莫五六岁模样,最小的那个只有两三岁,牙还未长齐,歪歪扭扭的跪着,几人俱蓬头垢面,瘦弱不堪。
“哥哥姐姐行行好,给点钱吧。”
大点的孩子领着几个小的,见种苏几人停步,便朝她磕头,捧着碗伸到她面前。
种苏扫一眼那中年男人和躺着的女人,中年男人亦一头乱发,面色凄苦,见种苏看来,忙跪地作揖:“赏孩儿们一点饭钱吧。”
种苏拿了几个钱,放进小乞丐们的破碗里。
小乞丐们呐呐道谢,那目光却黏在种苏几人手中的热饼上。
种苏还一口未吃,心中十分舍不得,但见状还是伸手,将烧饼递给他们,桑桑与陆清纯也递出各自手中热乎乎的烧饼。
小乞丐们顿时大喜,眼睛瞬间亮起来,张嘴便要咬,然则身后中年男人重重一咳,小乞丐们忙定住,复又朝种苏几人磕头。
种苏正欲离开,身侧却走来一人,那中年男人马上又朝那人作揖,几个小乞丐们也闻风而动,立刻围到那人脚边,磕头哀求。
那人停下,侍从也随之停驻,观察他神色,就要伸手掏钱。
那人低头,瞧见小乞丐们瘦削苍白,衣不蔽体,浑身脏兮兮的,捏着张饼,小点的孩子口水流出来,眼巴巴的瞅着他,他顿了顿,随即从腰间随意解了块玉佩。
他没有粗鲁的丢下玉佩,而是微微俯身,轻轻放进碗中,玉佩落进破败的碗里,只发出极轻的一声“叮”。
好大的手笔。
种苏还未离开,看见这一幕,不禁心中暗叹。
她家有玉石铺子,她耳濡目染,多少识货。这人的玉佩虽只小小一枚,却乃上等玉种,这种小玉佩常成对雕刻和佩戴,十分珍贵。
种苏只一瞥,便瞧出这人的这双玉佩无论成色,还是工艺,皆属上上品。即便单只售卖,也价值可观。
中年乞丐狂喜,马上一把抓住玉佩,怦怦磕头。
那人抬头,没什么话,抬脚要走。
种苏还站在原地,两人相隔不过几步,顿时迎面相向,四目相对。
——我的娘呀!
那一瞬间,种苏差点蹦起来。
竟是他!
那小巷中的男人!
种苏看清那男人面容后,震惊无比,差点魂飞魄散,万万没想到,竟会这么巧,竟在集市这种茫茫人海中再遇,且就几步之遥!
完了。
种苏第一个念头是这下完了,男人那天那句咬牙切齿的“你给我等着”犹在耳边,居然真的这么碰上了。
这下肯定要遭到疯狂报复。虽有陆清纯在,不至于有性命之虞,但总是一桩麻烦。
种苏呆怔原地,一时无法动弹,只等着男人怒冲上来。
然而那男人与她四目相接,却只微微一顿,接着便移开视线,神色平静而冷淡,看她如看其他路人无异。
咦?
种苏蓦然想起,自己戴了面具。
换而言之,男人根本没认出她。
……太好了。种苏稳住心神,面上竭力恢复常态,让到一旁,带笑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好意思,挡路了。公子先请。”
男人微一颔首,没说话,迈步从种苏面前走过。
两人错身的一瞬,很短,又很长,种苏不由自主看男人侧颜,男人却目不斜视,没再看种苏一眼。
“公子,你怎么了?”桑桑察觉到种苏异状,待人走后,方出声问道。
种苏呼出一口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种苏说了,桑桑捂住嘴,一脸震惊,惊呼:“居然这么巧?!”
可不就是这么巧吗?种苏心头惊悸还未全定,仍有点咚咚直跳。只因实在太过突然,且近在咫尺,她完全猝不及防,避无可避,不得不说相当惊险。
还好她未当场惊叫出声,也幸好今日戴了面具。简直老天保佑。
桑桑后知后觉心惊,忙抚抚种苏心口:“没事了没事了,他已走了。”
种苏注目,那男人身影已融入人流中,渐行渐远,逐不可见。
“不过,公子你所言非虚,”桑桑又道,“他果真好俊啊。”
种苏见人走远,捂住心口,心神方定,闻言微微扬眉。
男人今日一身天青色锦袍,那晚隐约可知他身材修长,今日这么一照面,果真挺拔,五官看的更清晰,当真面如冠玉,俊美无俦,比之那晚的不正常面色,皮肤更显白皙。
而相较那晚的“疾言厉色”,今日的他从容有余,周身流露出一股矜贵之气,略显冷淡,予人一种不可侵犯之感。
这人该不会真是什么皇亲国戚,官宦之家吧?
种苏打消此念,看他刚刚出手,倒更像不知市井百态的富家公子。
无论如何,以后那种“好啊我等着”之类的狠话还是少说为妙……
种苏继续往前。
桑桑忽然道:“待会儿不会再碰到吧?”
种苏:……
种苏:“还能不能好好逛了?!”
桑桑忙道:“我随口说说的,哪那么巧呢。他刚刚去的那个方向,我们走另外一边吧。公子你要吃点什么,我给你买。”
刚刚的烧饼没吃上,桑桑掏钱,又买了点吃的,美食总有奇特的效用,种苏吃过东西,心神渐渐安定,过了会儿遇见卖糖葫芦的,便又买了几串。
春天的糖葫芦里头加了早开的桃花梨花花瓣,带着丝春日特有的气息。
种苏吃过一颗,拐弯,转过一道街角,蓦地停住。
在她面前不远处,李妄长身玉立,脚边几个身影,仍是那几个乞丐小儿,跪着朝他爬去。
街角,种苏张张嘴,无言的斜睨桑桑。
桑桑缩缩脖子,轻掌自己嘴巴:“乌鸦嘴哦。”
种苏脚下微动,预备静静转身走开,就在这时,那中年乞丐却不经意看过来,乞丐显然还记得刚给过钱的种苏,不由一愣。
他的神情变化引起他面前李妄的注意,李妄随之看过去,于是看到种苏。
李妄眼神明显一顿。显然也认出种苏。
避无可避,此时转身或绕道而行反而显得太过刻意。种苏只得硬着头皮迈步上前。
“真巧,又碰到了。”种苏笑道。
再次见到,当然意外,却不像刚刚那般震惊,种苏面色如常,寻常招呼道。
李妄目光淡淡从种苏身上掠过,没有说话。
种苏目光一转,继而看向那中年乞丐与一众乞儿,面上笑容不变:“也好巧。”
中年乞丐哭丧着脸:“几位公子刚走,我们便也被赶走,哎,只好来这里乞讨。”
城中乞丐也是有帮派的,拉帮结伙,弱势的被欺负,被驱赶,霸占好地盘,也属常事。
那几个小孩儿跪在地上,连连冲二人磕头,口中说道:“两位好心的哥哥,再给点钱吧。”
小乞丐们朝李妄靠近,想要抱住他的腿。
李妄低眉垂眸,种苏看不见他眼神,只见他眉头似微不可见的一跳,人却没有躲开。
直到那中年乞丐起身,似也要过来,方退开一步。
谭笑笑慌忙阻止小乞丐:“哎哎哎,不要乱碰。”
“给他们。”李妄出声道。
种苏耳朵微微一动,清醒状态下他的声音与那晚不同,那晚暗
哑低沉,如今却清隽醇厚,是另一种悦耳。
谭笑笑闻言,便掏出块碎银,给了小乞丐。
小乞丐们转而看向种苏。
种苏想了想,点点头。桑桑便也掏了几个铜板。
乞丐们仍看着她。
种苏摇摇手指:“我没那个哥哥有钱,再要也没有了。”
最小的那个孩子眼巴巴看着种苏手中的糖葫芦,流下口水。
“想吃?”种苏问。
小乞丐们连连点头,马上跑到她面前,伸出双手。种苏却没有把东西直接交予他们手上,而是说,“那就一个个站好,嘴张开。”
小乞丐们明白了什么,马上乖乖站好,并张开嘴巴。
种苏掰下一颗颗糖葫芦,犹如投食小鸟般,依次喂进小乞丐们口中。小乞丐们当即大嚼特嚼,吃到糖汁,都笑起来。
李妄给完钱,一时还未离开,站立一旁,无声看着这一幕。
种苏掰完一串糖葫芦,最后还多一颗,便给了最小的那个小孩儿,而后拿帕子擦手,笑眯眯道:“没有了哦。”
种苏说完,便迈步离开,见李妄还未走,便对他一笑。
种苏刚吃过糖葫芦,嘴唇润泽,阳光正照在她的脸上,那一笑,仿佛能闻到糖与花糅合的甜蜜气息。
她用帕子随意擦着沾了糖汁的手指,她的手指纤长白皙,比一般男子的手指要细,肌肤细腻,似乎也更柔软。
李妄的目光轻略过种苏手指,微微一停,随即移开。
种苏与李妄再度分开,各走各道。
“该不会再碰到吧?”走了一段,桑桑忽然开口道。
种苏:……!!
“你不要说话!”
种苏头皮发麻,怒吼道。
点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