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文鸳是户部尚书余大人家的婢女,祖祖辈辈都在余家伺候,父亲更是余大人最为信赖的管家。因这层缘故,得以进入内宅贴身伺候四姑娘的起居。
四姑娘名唤季姜,已行及笄之礼,许配给了武安节度使孟迁长子孟贻邕。
这门婚事若从门第上论,谁也挑不出毛病。但一点不好,那孟贻邕原是成过亲的,先前那位没有福气,虽然生了儿子,可自己没熬几年就去了。尽管孟家声势颇盛,又有哪个未婚的小娘子愿意给人当后母呢?
余孟两家定婚后,余季姜在房里哭了一夜。
但再怎么哭,这门亲事断不了。到了出嫁吉日,文鸳陪着她,身后再跟了无数箱笼妆奁,在吹吹打打中出了京都,向南行去。
夜里人马停于驿站休息,文鸳伺候着自家姑娘梳洗。待梳洗完毕,文鸳抬眼,只见自家姑娘在灯下泫然欲泣,她忙问:“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余季姜哽咽:“楚地素来重淫祀、信巫鬼,潭州距京都又有千里之遥,父亲母亲为何非让我嫁到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去。”
文鸳拿了帕子替她擦泪,“姑娘,您这就想偏了。武安节度使夫人病逝多年,少了婆母辖制,府中一应事务到时不都由着您的心意?夫人也说了,今年吏部铨选时要让二少爷挪挪位,少不得运作到湖南去,到时候您有兄长照应,还怕受委屈吗?”
这些话在家时,余府夫人也是常挂在嘴边的。余季姜早已听了多次,但在陌生的地方由信赖的婢女说来,悬着的心还是稍落了些。
余季姜道:“我知你是个好的。若是二哥真能来湖南任职,我定将你许给凌霄。”
凌霄亦是余家下人,他同文鸳自幼相识,二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此前凌霄便在余家二少爷身边伺候,故余季姜有此说。
文鸳有些羞赧,轻声道:“姑娘,凌霄来不了湖南的。他跟着二少爷沾染了些文气,二少爷替他放了奴籍,要他去考科举呢。”
话说到最后,不由自主地带出几分欢欣。
余季姜见她一双眼睛流光溢彩,忍不住道,“文鸳,你照顾我这么多年,我定不负你就是了。若凌霄科举得中,我在孟家站稳脚跟,一定销了你的奴籍,将你风风光光地嫁给凌霄,当一个正头娘子。”
扑通一声,文鸳跪倒在地:“奴婢谢过姑娘。”
翌日天蒙蒙亮,车驾动身继续南行。
……
半月后,余季姜一行人抵达潭州。武安节度使孟迁亲自掷珓,算出此日极利婚嫁,命儿子与新妇当夜成婚。
乌云轻飘飘出来,遮住半边月亮。
文鸳与同是陪嫁来的文湘立在廊下,时刻预备着迎接主人的吩咐。
不多时,门内传来男人的声音:“来人,送水。”
2
日光柔柔地照进屋里来。余季姜坐在妆台前,由一丽人替她绾起长发,再向鬓间插支点翠凤钗。她向铜镜中盈盈望一眼,道:“不错,李姨娘有心了。”
文鸳向李姨娘道:“昨夜夫人吩咐,要我找出些上等燕窝来给姨娘。姨娘走的时候拿着,那东西滋阴补气,熬粥吃再好不过。”
李姨娘忙不迭地谢了,下首其妾侍心照不宣地对望一眼,纷纷说起府中闲事来。
一屋子的美人,一屋子的脂粉香气。等妾侍们离开,余季姜嫌恶地扯过帕子来捂住口鼻。文鸳向香案上摆上佛手,又举起盛满檀香的香炉在内室中走了几个来回,余季姜方肯放下手来,吩咐道:“摆膳吧。”
这是半年来,每天清晨都要上演的戏码。
孟贻邕秉性风流,府中自荐枕席的婢女、同僚上峰赠送的女人,个个来者不拒。如今后宅已有四位姨娘,余季姜还隐隐听到风声,说是在东平街又置了外宅,作起金屋藏娇的戏码来。
余季姜起初是看不惯的,奈何出嫁从夫,娘家又在千里之外,真闹起来,谁的脸上都不好看。好在孟贻邕英俊潇洒,又会说话讨人开心,纵然余季姜不愿,却也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毕竟是明媒正娶的夫人,将来是要入孟家祠堂,受后人香火供奉的,谁能越过她去?
文鸳正布着菜,寸长的蟹饺与藕粉糖糕盛在盘子里晶莹可爱,忽地有人在外求见夫人。
听声音,像是小厨房的珠妈妈。
珠妈妈进来二话不说就跪倒在地:“求夫人做主,适才梅姨娘的婢女小荷来讨要碧粳米粥。前几日大雨,咱们庄子上运米的车子进不来城。如今不比从前,碧粳米有限,自然要紧着老爷、大爷和夫人,老奴不给,小荷嘴里不干不净的,竟带人砸了小厨房!”
说罢,她抬起头来,左颊上红肿异常,额上亦有指甲刮出的血痕。
余季姜将手中的象牙筷向桌上一拍,喝道:“来人,将梅姨娘给我请过来。”她在请字上面加重几分,显然气极。
文鸳心中轻叹,低声劝解自家主子:“珠妈妈一面之词,您莫气坏了身子。”
下一瞬,余季姜的眼光刮过来,淬了刺骨冷意。文鸳知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梅姨娘的事出来后,姑娘怕也疑心上自己了。
梅姨娘姗姗来迟,草草行了礼,不等余季姜叫起就直起身子来,乌发上的凤衔红宝金步摇随之一颤,道:“昨夜大爷在婢子那折腾整宿,婢子身体不适,误了给夫人请安的时辰,夫人莫要见怪。”
她将闺阁之事挂在嘴边,丝毫不以为不雅,眼珠摇来摇去,不经意间对上文鸳古井无波似的眼瞳。挑了挑眉,这就算与老熟人打过招呼了。
梅姨娘不是旁人,正是与文鸳境遇相同、同样作为贴身婢女过来的文湘。
细算起来,她以本姓“梅”字立身,也就是月前的事情。某个夜里,孟贻邕在书房忙于公务。余季姜命亲信婢女文湘去送碗鸽子汤给相公喝。原是送汤,不知怎的,就成了红袖添香。
翌日,孟贻邕就提拔起文湘做姨娘。
这可是明晃晃地下了余季姜的脸,余季姜又气又恨,怄得好几日吃不下饭去。等冷静下来,她叫来人牙子,挑了个容貌艳丽的抬进府里,专为跟梅姨娘打对台,这就是李姨娘了。
余季姜冷冷瞧着梅姨娘:“珠妈妈来报,小荷替你讨要碧粳米粥不成,便将厨房砸了,可有此事?”
梅姨娘捂着嘴娇笑:“小荷是个笨的,哪里是我要吃,是大爷要呢。”
昨夜孟贻邕歇息在她房里。
余季姜说:“那就是认了。小荷是你的婢女,你御下不严,罚你在院中闭门思过两个月,月银也一并去了。”
梅姨娘不紧不慢地讨饶:“夫人,奴婢就是奴婢,她要干什么,当主子的哪里就那么清楚呢?这个道理,您应该知道才是。”
余季姜被她刺到痛处,铁青着脸色站起身来:“梅姨娘言语无状,院中罚跪三个时辰。”
3
主院素来是人来人往的。夫人房里的人对梅姨娘这个背主的奴婢都有些微词,有意让她跪在院中一处积水里,让来往的仆役都能瞧见梅姨娘的狼狈。
她却泰然自若。
日头升起来,地上积水渐渐消失,梅姨娘面上沁了汗珠,花了妆容。她不能算美人,眉稍嫌淡,唇又太窄,文鸳生得都比她秀丽得多。
跪到后来,梅姨娘的身子打起了晃,众目睽睽之下,双眸紧闭,软软向旁跌去。
小荷慌忙扶住她的身子,大叫道:“梅姨娘昏过去了,来人,快来人,救救梅姨娘!”
人既然晕了,余季姜总是要请个大夫为她诊治的。大夫稍一把脉,起身捋须道恭喜。
喜从何来?
梅姨娘怀孕了。
余季姜再蠢也知道,自己是中了梅姨娘的套了。梅姨娘伺候她多年,自然知道哪句话能戳中痒处,有意激怒她,再装晕将自己怀孕的事弄得满府皆知。
这样一来,余季姜就是想做些什么,也要顾及名声,投鼠忌器了。
既然诊治出身孕,余季姜少不得赏些东西下去。她进门这些时日,竟让婢女抢在自己前面怀了孩子,如何能不恨!在这当口上,余季姜又接到家信。二哥铨选时没能运作成功,已向刑州任职。
连番打击下,余季姜病倒在床。文鸳小心伺候着,心中也知道,姑娘境遇艰难,自己脱籍出府的日子,怕是遥遥无期了。
十月怀胎,梅姨娘生下一子。这孩子会挑选日子,选在龙王诞日临世,祖父孟迁因而抚掌大笑:“此子有福,定能振兴家业。”一时间,庶子的风头竟盖过先头的嫡子。
梅姨娘产后恢复得极好,精心闭门修炼,再出门时,依然是一条袅娜水蛇腰。
她与文鸳在花园相遇,前者已是主子,后者仍是奴婢。文鸳率先屈膝行礼,梅姨娘瞧见她手中绣品,遂伸手夺过,在一句“这是夫人的,不可妄动”的话语中徐徐将其展开。
好一幅秋葵蛱蝶图,以错针铺绣出淡黄秋葵,再用暗绿色绸贴绣翠叶,蝶儿栩栩如生,浑然天成,颇具绘画笔意。
梅姨娘道:“夫人的女红越发精进了。”
文鸳劈手拿回绣品,面色微沉:“夫人的女红自然是极好的。”
梅姨娘并不着恼:“这个自然,并不是人人都能得到京都名手的精心指点。咱们这种人,不过是向针织房的妈妈学些基本技法罢了。”
她并不以为奴为婢的过去为耻,怡然自若地谈起前事:“我昨日还翻出了件朱红菱纹罗手套,是你过去给我的,你样样都好,就是女红不出挑,连我的都不如。”
文鸳垂眸,再不与梅姨娘说话,径直向前走去。她出了花园,沿着依山长廊又走了一段,行至箬竹被覆的三间房舍处,与从门内匆匆跑出的大少爷孟重撞了个满怀。
孟重年仅四岁,生得暴躁脾气,提脚就踢向文鸳膝盖处:“狗东西,你的眼睛被老鹰啄瞎了!”
文鸳结结实实挨了这一脚,疼得倒吸口凉气,她看向孟重,只见他拿着纸钱、清酒等物,又大步跑远了。
寻常人家,绝不会让小儿触碰祭扫物品。但在孟府,上下以谈神论鬼为能事。楚地信巫鬼,重淫祀,文鸳至此方知所言不虚。
4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余季姜枯坐在窗前,抿起的薄唇不见半点血色。她刚掉了孩子,身子亏损得厉害。文鸳端着药盏上前劝道:“夫人,喝些药吧。”
余季姜语气不善:“那样的苦汁子,谁爱喝谁喝去。”
文鸳劝抚:“夫人,您不能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余季姜忽然回过身,拿起文鸳手中药盏向地上掷去,汁水四流。文鸳立在原地,心下恻然,她知道余季姜才失孩子,心中难受。
那是余季姜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在腹中只三个月,却在随夫君与公公参拜祠堂时一脚踏空,因此落了胎儿。大夫说,此次落胎已伤及根本,日后能否有孕,全看天意。
屋漏偏逢连夜雨,落胎后又得到消息,余家大人触怒龙颜,已贬官岭南。
文鸳蹲下身来,捡拾着药盏碎片。手指堪堪触及时,她听见自上方传来的余季姜的声音,近乎呢喃:“之前,我看见他摸你的手了。”
文鸳心弦一颤,手指处传来剧痛,碎瓷割破指尖。
她慌忙跪倒在地,向余季姜郑重叩首:“苍天在上,奴婢对夫人绝无二心。若有虚言,不得好死。”
余季姜缓缓抬起脚,勾起文鸳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文鸳:“不怪贻邕对你有意,其实你也是个美人。”
在文鸳惊惧的目光中,余季姜说:“你与文湘最大的不同,知道在哪吗?”
她慢慢笑了,那笑容意味深长:“文湘无父无母,是从人牙子那儿买进府里的。你却是家生子,你的父母、兄嫂、弟妹均是我余家这棵大树上的小芽。我从来都是信重你的。”
她宣布了一个近乎残忍的决定:“我需要一个孩子,文鸳,你来做我孩子的母亲,为我生一个孩子。”
外间的雨下得更大了。
文鸳终于抬起头来,她满脸泪水,声音微颤:“姑娘,我不愿意。”
半晌,余季姜道:“文鸳,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你在等凌霄。你对他磐石无转移,他却早已见异思迁。算起来,你应该许久没有收到他的书信了吧。”
文鸳合上眼,清泪滑过腮边:“他要准备科举——”
余季姜幽幽叹一口气,她蹲下身去,拥住面前纤弱凄楚的女子,在她耳边道:“准备科举是真,琵琶别抱也是真。二哥的家信中提到凌霄,说他数月前已被京都富商招为女婿了。”
在混沌虚无中,文鸳的眼前浮现出凌霄的身影。
他身量修长,因此总要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目光柔和,任何时候面容上都带有浅浅的笑意。她要随姑娘出嫁前,两人在外院悄悄见了一面。
时间紧促,近乎于擦肩而过的功夫。凌霄捉住她的尾指,郑重道:“等我。”
余季姜将文鸳拥得更紧了些,在她耳边近乎呢喃,“文鸳,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了……”
这一夜,风雨催逼,繁花落尽。
5
文鸳最终嫁给了孟贻邕为妾侍。
为妾的日子并不比从前舒心,原来只需伺候女人,现在又需伺候男人。而男人却比女人难伺候得多。
她觉得恶心。
事后孟贻邕躺在她身侧,指尖捋过文鸳肌肤,像是在把玩上好的玉器,同时喟叹道:“后宅这么多人,还属梅姨娘知道我的心意。比起青楼妓女不遑多让。你们一个个的,倒是贤良。”
文鸳别过脸去,她现在才知道,梅姨娘长宠不衰原来是这个缘故,耳后感知到的呼吸又再次浓重起来。
孟贻邕是喜新厌旧的脾气。文鸳伺候的功夫虽不如梅姨娘,却因为那一点儿新鲜,每个月孟贻邕总得来她这里几回。
或许也有文鸳不爱小意奉承的缘故。
男人都是这样的,越得不到什么,就越想得到什么;越不能尽兴,就越想找补。很快,文鸳就有了身孕。
她的运气实在不好,怀孕的同时,曾被大夫断言难以生育的余季姜居然也有了身孕。如果余季姜的孩子能来得再早些,或许文鸳就不必嫁给孟贻邕作妾侍。
一时间,府中的焦点转移在余季姜身上,文鸳与她腹中的孩子成为被遗忘的影子。
文鸳并不在乎这个。
她比从前做姑娘时难看了许多,怀着孩子,一张脸枯黄浮肿得厉害。孟贻邕不来她这里,倒也遂了她的心愿。
除了每日去向夫人请安外,文鸳基本不在外面走动。
腹中胎儿五个月时,孟贻邕踏进了文鸳的小院。他身后跟着夫人与伺候的仆役,时兴的家具、名贵的熏香、精致的瓷器一股脑地都进了文鸳屋里。
余季姜挺着肚子,向文鸳说:“大爷最近运势不好,公事办得不顺,朝中那些眼毒心黑的,还巴巴地向陛下上了折子,惹得陛下大发雷霆。术士说,这是强木所致。强木得火,方化其顽。你是丙寅年生人,是火虎,居处又在南方。府里这么多人数下来,只有你能帮大爷化解。这个月大爷就住在你这,要小心伺候。”
孟贻邕从文鸳脸上收回视线,语带不悦:“怀个孩子而已,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文鸳没有说话,向旁边让了让,仆役顺势将孟贻邕处理公务的案桌抬进去。
待夜深后,批阅完公文的孟贻邕来找文鸳。尽管面前的妾侍容颜憔悴,怀有身孕,但总算是个女人,是自己可以肆无忌惮近身而并不担心影响运势的女人。
他坐在交椅上,向文鸳招了招手:“过来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