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网络
一处长廊一处雪,
一撮红豆一相思。
欲把心事寄东风,
东风摇曳拒难从。
———《暗相思》
1.
元月初八,长安城连下了三天的大雪,地面上覆着厚厚的积雪,苏锦雪一脚深一脚浅的踏进这雪地里,那积雪没过脚踝,一股彻骨的寒凉从脚板底下侵心而至,她抱紧自己,哆嗦着,硬生生的抽口冷气,拍一下自己的衣裳,才走进去林府。
只是,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底的队伍,苏锦雪还是惊讶了。
林风是新科状元,据说那日殿试的五人,唯有他一人深入帝心,皇上甚是欣赏,当即就让他进了翰林院。
后来听说林风寒门书生,家中还有一老母亲无人照拂,在丞相的提议下,皇上把一处空置已久的府底赐给林风。
林风当即便接老母亲上长安城,因林母身骨子不好,林风便在门口处贴了告示,想请两个聪明的丫头照顾母亲。
苏锦雪没成想,林府门前,竟排了一列长长的队伍,竟是为了上门做丫婢,但瞧着她们一个个,细妆锦衣的,再看看自己,衣裳单薄,窘迫至极。
大半天过去,到苏锦雪的时候,她已经冷得有些僵硬,神色也不太专注,林风只是习惯性的问一嘴,“姑娘,你为什么要来我府里做事?”
见苏锦雪没有吱声,林风放下手中的笔,缓缓的抬头,瞅了一眼苏锦雪,她单薄的衣衫比那些画着柳叶眉的姑娘,更让人一眼便看出来,她急需一份养活自己的活儿。
苏锦雪嘴唇冷得青紫,不禁让林风想起那个大雪漫天的早晨,自己窘困的样子,一点也不比苏锦雪好,
林风站起来,解下披风往苏锦雪身上系着,苏锦雪惊呛失色,却在看到林风那眉目,有些相似时,她怔色,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想要推脱时,林风已经把披风系好在她身上,林风温声细语,“天气冷,姑娘就不要推迟了。”
“那,那谢谢林大人了。”苏锦雪福身施礼,进退有度,倒让林风有些意外了。
林风看着苏锦雪片刻,挪开脸,“我瞧姑娘身娇肉贵的,哪里做得来侍奉人的事,姑娘请回吧。”
苏锦雪误以为林风要赶走她,急得眼眶都红了,她恍然的看着林风,细语着,“家道中落,穷途绝路,家中还有病母不能承欢膝下,实愧为子女,如今未能尽己之责,赡养母亲,更是为女子之过,请林大人给我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老夫人的。”
苏锦雪咽着眼泪的样子,她既是窘急,也确实是走投无路,若不是乳娘突然提出让他到林府做婢女,乳娘那刻薄的儿媳妇,早就让她去了春风楼。
昨日那春风楼的老鸨面含春风的看着苏锦雪,她那老练的手在苏锦雪的腰身摩挲着,连连赞好,就差没逼良为娼了。
想起老鸨那薄鄙的笑意,还有她那触感,苏锦雪哆嗦一下。
林风盯着苏锦雪看了半刻,缓缓的说,“这样吧,你先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就可以过来了。”
苏锦雪惊喜的站在那里,连连答谢,转身刚想走时,才想起身上的披风,她又折回身,却撞上林风诚炽的目光,苏锦雪愣缓着,解下披风的系绳,林风阻止了她,“罢了,一件披风而已,姑娘就留着吧,外面的雪太大了,你衣衫单薄,我怕你这一回去,着冷了,反倒是我林风的不对了。”
2.
望着苏锦雪的背影,林风脸上闪过一丝恻异,他从怀里取出一支金钗,望着它,一个人发呆了很久,很久。
苏锦雪的这些话,像一根针,直落落的刺痛他心里最柔软的角落。
一年前,林风上京赴考,盘缠用尽,迫于无奈,卖字画讨生,去年的长安,同样无论白天黑夜,都下着厚厚的雪,连续三天,对林风的画,都无人问津,受挫的心让林风万般自卑,原来,枉他十年寒窗,却百无一用是书生。
终于,第四天,一女子在他的摊前止步,“公子才华横溢,本应赴考科举,求取功名的,奈何沦落到卖画为生?”
林风清楚记得,他当时是这么答的:途穷绝路,家有慈母,不能光耀门眉,实愧为人子,又不能好好赡养亲娘,更是为人子之过。
结果,这个好心女子买下了他的所有画,只留下一句话,“愿公子多福,前途无量。”
而自卑的林风,自始至终,都没正眼望过这个女子,当他抬头时,只见一抹清新的背影,身披白色绒毛长袍,手里握着一幅周边沾着墨迹的画,林风知道,那是枫林少女图,当时作这画时,不小心在周边洒了墨,因为爱不释手,才没扔掉。
在她身旁,有一老妪抱着他的其他字画,林风喃喃,“原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怪不得说话间流露出大家风范。”
3.
回到乳娘的家里,张氏就没拿正眼瞧过苏锦雪,她尖酸刻薄的说,“怎么样,林大人没瞧上你吧,今早我经过林府,那些个姑娘们,个个打扮得跟春风楼的姑娘一样,这哪是去做婢女的,分明是想做状元夫人,就你这瘦巴苦相,干活干不了,漂亮没别人漂亮,你就将就着在春风楼里卖艺,遇着好些的,趁着自己还有些姿色,把自己嫁出去做妾,也比死赖在我这里好,我这穷门破墙的,怕你千金之躯,住不习惯。”
乳娘搓着手背走出来,“阿兰,你就少说两句吧,让夫人听着,又该发病了。”
“呵,夫人,哪门子的夫人,在我家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难不成还要我供着,晨晚问安吗,真拿自己还是苏夫人。”张氏瞪一眼苏锦雪,语调稍稍软了些,“婆母,我知道苏家以前对你是挺好的,可是我们也不是富贵人家,你把这一病一弱的往家里接,已经一年多了,就大强一个人做工,哪里吃得消,我也是为我肚子里的孩子好,你若是不想要这孙子,我不要就是了,省得我做了恶人,恩将仇报似的。”
“别啊,阿兰,别,别说傻话。”乳娘着急的语无伦次。
苏锦雪咽着口气,张氏这冷言冷语,她已经练得百毒不侵了,她上前微微躬身,“嫂子这一年多的照顾,锦雪断不敢忘,林大人已经同意我进林府了,明天就去,每个月两银的奉银,我留三十文钱,就全给家里,还要嫂子帮忙照顾我母亲呢。”
张氏惊愕的张大眼睛,“真的,那林大人不是寒门出身吗,一般府上干活的,一两月奉已经很不错了,他能给到你两银子?”
苏锦雪点头,起初她对这月奉没意识的,听张氏这么一说,她似乎觉得,林风是不是给多她了?
苏锦雪从床底处拖出一个大箱子,当初债主上门,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除了人,苏家任休一件物品都不能带走,包括苏锦雪那变卖所剩无几的锦衣。
苏锦雪却哭着求那债主,让她把这箱画带出来,债子打开那些画看了看,每幅画的落笔都是林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他的画如同废纸,看到苏锦雪哭得梨花带雨的,债主也就没为难她,让她把这箱画带走了。
4.
苏锦雪打开箱子,取出最上面的那幅画展开,看着画上那女子,思绪飘忽。
一年前,苏父经商惨败,抛妻弃女,消失得无影无踪,苏母也是从那会起,患有心悸病,情绪一激动,就会晕睡过去,大夫千万叮咛,不要让苏母受刺激,她是晕睡,也可能会晕死过去。
苏锦雪跟乳娘上京寻苏父,那天长安城大雪漫天,街上寂寥,行人无几,苏锦雪无意中看到一角落处,一个书生摆着字画在那里,无人问津,苏锦雪不懂画,只是看到这幅枫林少女图,那女子目光落寂孤苦,她便挪不开眼睛了。
苏锦雪把身上的余钱都用来卖下林风的画,觉得还不够,又摘下头上金钗,那是她唯一的钗子,她只看着那微微垂着头的书生,搁下一句话,“愿你往后多福。”
愿你往后多福,苏锦雪这是说给林风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那次,苏锦雪既寻不着父亲,就连回苏州的盘缠都没有,一路上与乳娘要么讨宿,要么住在破庙,算是沿讨回去的。
再后来,就随着乳娘上长安投靠乳娘的儿子了,天地为证,苏锦雪从来也没想过,能再遇上林风的。
母亲不知何时已经进来了,她看着苏锦雪手上的画,担忧的说,“芳嫂都跟我说了,你是打算把这幅画也带去林府?”
苏锦雪小心翼翼的把那幅画卷好,“阿娘,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苏母低喃,“锦雪,阿娘不是担心你这个,而是,听说,新科状元名叫林风,可是作画的林风?”
苏锦雪嘴皮子挪动,却什么也没说,她不知道,大概是吧,她从林风的模样中看出来,有些相似,只是,林似乎忘了她,也一同忘了那场于彼此都是难堪的相逢。
苏母拉过苏锦雪的手,“锦雪,听娘一句话,林大人意气风发,你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只要一见到你,他就会想起自己窘迫的过去,所以,你要安生安分的做好分内之事,切忌,别对林大人心存他想,他是皇上新贵,新科状元,我们高攀不上,实在不行,咱们就换别的事做。”
苏锦雪喉结微微咽哽,身份悬殊这个道理,她又何曾不懂?
“阿娘,换别的事,我能做什么,莫不是,阿娘希望我去春风楼,以色媚人,以悦乞赏吗?”
苏母惊呛,半晌,她抱着苏锦雪,抽噎起来了,“锦雪,是阿娘无用,不但护不了你,还落了一身病,要你去别的府上,俯首低眉的,是阿娘对不住你。”
苏锦雪抱着苏母,却是硬生生的把泪水给咽了回去,走出这一步,她也是走投无路,她何曾不想衣来张手,饭来张口,可是,人到没路,就要认清自己,不是你不能做什么,而是,你做什么,才能填饱肚子?
5.
跟苏锦雪一起进林府的,还有另一个叫白芍的姑娘,苏锦雪初见白芍,是在前厅等着老夫人,白芍那一身子的衣裳,可是锻子,取暖又体面,苏锦雪窘急的挪动了一下脚步。
林老夫人进来时,陪在林老人身边的,还有一个中年的妇人安嫂,听说,是老夫人的侄媳妇,早年丧夫,无亲无故的,守了半辈子的寡,大家都嫌安嫂不吉祥,克夫,不愿与她亲近,那会安嫂给夫家赶出来的时候,是老夫人收留的她,她在林家服侍老夫人也有七八年了,算是林风的半个姐姐。
安嫂把老夫人扶着坐下,她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两丫头,立马见高低,她走到白芍跟前,拿捏着白芍的衣裳,瞅了又瞅,“哟,这锻子,可是好东西,我这辈子也没摸过这么好的锻子,你叫白芍对吧,听说,你家是做药材生意的,门店就有好几家了,用得着把你放到这里做丫婢吗?”
白芍陪着笑脸,“嫂夫人,我娘说了,我性子温婉,容易受欺负,就让我出来外面见识见识高门贵族的礼数,往后我出阁了,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懂,落人笑话,除了一些钱,什么也不懂。”
安嫂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扫一眼白芍精致的妆容,她虽守寡多年,但是那女孩的心思,一眼便能瞥到尽处,这个白芍哪里是来做婢女的,分明是冲着林风来的,口里说着低婉的话,却是拐了个弯告诉她,她白家家财丰厚。
林风虽为京官,在这个风浪口下做官,多结识一些财豪,一点坏处也没有,安嫂便婉婉而笑,“你可识字?”
“略识一些。”
“那行吧,你就到大人身边侍候着,老夫人这边有我,至于你,”安嫂拿着她那刻薄的目光在苏锦雪身上打量了一番,除了那双纤纤细手,她粗衣麻布,连头上那簪子,也是桃木做的,着实寒酸,她鄙薄地唠嗑了一句,“阿风怎么挑上这么一个干瘦不上眼的丫头,你,会做什么?”
“我,”苏锦雪想起乳娘说过,做人丫婢,首先要学会低头,她便把头垂下,婉婉的说,“奴婢会煮茶,做女工,弹琴,诗书,都懂一些。”
现场的人无不愣色,安嫂恍然地瞪一眼苏锦雪,“还拿自己当千金小姐啊,总会打扫,会烧饭吧?”
“奴婢……”
苏锦雪还没说完,安嫂就不耐烦的说,“行了,会就做,不会就学,如果学不来,就别指望呆下了,以后林府的打扫,还有吃食,全由你做了,当然,我自然会给你买好菜的,省得你手上不干不净。”
苏锦雪咬着牙,“奴婢会用心学的。”
6.
安嫂把白芍安排在书房旁边的房子,却把苏锦雪安排在柴房旁边的小屋子,那个屋子白天光线不足,晚上风冷。
安嫂原本并不讨厌苏锦雪的,她是看到苏锦雪那目光里的硬气,有股高高在上的感觉,还有她说的,她会的那些东西,是她望尘莫及的,她蹉跎了大半辈子,凭什么一个落难的丫头,还要比她硬气。
苏锦雪打了盘水把那屋里清理了一遍,她转身时,却看到林风站在门口处,手上的水瞬间惊落。
苏锦雪连忙躬身道歉,“林大人,是奴婢惊慌了,对不起。”
林风淡淡地看一眼地上的水,那水已经沾湿苏锦雪的裙脚,“你不用太紧张,做好份内事就行了,安嫂说话是粗了些,但她没有恶意的,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安嫂好心训教,奴婢不敢有别的想法。”
不知为何,看到苏锦雪这般低微的样子,林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双手背负,端睨着苏锦雪,“你,你一年前可有在一个书生处买过字画?”
苏锦雪凝色,她执意的摇头,“奴婢从未买过字画,衣食都不顾的人,哪里有闲钱买字画。”
“当真?”林风不服气地问。
苏雪铁然的说,“我阿娘恶病缠身,寄人篱下,我连自己都顾不上的人,哪里有心情去赏玩字画。”
苏锦雪说得那么决绝,林风揣着怀里的那支钗子,又缓缓的往怀里深处揣进去,喃呢着,“是我认错人了,你忙吧。”
林枫走远后,苏锦雪才靠在床边,跌坐在地,她想过会再遇上林风,却没想到,是自己最狼狈的时候。
阿娘只告诉她,苏锦雪见过林风最狼狈的时候,所以林风不愿再与苏锦雪相遇,即便相遇了,他心里也会有块疙瘩,抹不掉,也咽不下去。
可是,阿娘忘了告诉苏锦雪,狼狈如她这般,她同样不愿意与林风相认。
7.
苏锦雪每天起得最早,睡得也是最晚,她用了近半个月的时间,学会了低眉顺眼,学会了做各种各样的菜式,林家本就贫苦之人,在吃这方面,倒不挑,所以她学起来也不难,她偶尔会站在书房门前,远远的看着白芍为林风砚墨,苏锦雪想,将来林风成亲,他与少夫人的情形,大概也是这般岁月静好吧。
苏锦雪忙完,已经三更了,她拖着疲泛的身子想回房休息,经过林风的书房,发现林风趴在案桌上,似乎睡着了,虽然已经开春,夜里还是寒意很重。
苏锦雪蹑手蹑脚地走进书房,在旁边拿了件披风披在林风身上,不经意瞟见案桌上,林风画的一幅画,那画上,是一个身穿白色绒毛长袍的少女背影,看不到少女真容,只看到她手上抱着一卷画,那画卷的边沿上,还着了墨。
苏锦雪抚着那画,再看一眼林风,目光温软了许多,却又透着无奈,她轻轻喃语,“半生风雨半生悲,半是离愁半心凉。春风不解相思意,六月忽雪笑清贫。”
林风扶着披风抬起头,撞上苏锦雪看着他炽热的目光,眼眶红红的,苏锦雪像受了惊吓的孩子,猛地别开眼,后退两步,“奴婢以为大人睡着了,下次奴婢不会擅自进书房了。”
林风站起来,往苏锦雪靠近,苏锦雪又往后退了两步,脚后跟抵在墙上,无处可逃,只是把脸垂得更低了。
林风再向前一步,他与苏锦雪离得很近,他甚至依稀听到苏锦雪的心跳声,“我听安嫂说,你懂些书诗,原来,你说的不是戏话,只是,刚刚那首诗,太悲凉了,不适合,我题首诗,你给我参详参详。”
没等苏锦雪应话,林风已经回到案桌处,题了首诗,见苏锦雪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他轻唤着,“还不过来?”
苏锦雪走过去,看了看那首诗:一处长廊一处雪,一撮红豆一相思。欲把心事寄东风,东风摇曳拒难从。
苏锦雪挑眉,目光流珠,轻浅的笑着,“大人只会说我,大人这诗不更悲凉,空相思,无处诉。”
林风眉目舒展,他得意的说,“锦雪,你就该如此,笑止随心,平日里,你太拘着了,我们林家也不是什么狼窝虎穴,你就那么害怕我吗?”
苏锦雪愣色,敢情,林风是故意逗弄她的,不过,她真的很久没笑过了,久到她都忘了上次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了。
苏锦雪盯着那幅画看了良久,“大人这画画的是?”
“心仪之人。”林风丝毫不避讳。
苏锦雪心中惊颤,又不动声色的说,“听说这两天,想与大人结亲的人,都把门槛踏破了,老夫人跟安嫂可是在给大人物色少夫人,没曾想,大人早就心有所属了,这不是闹着玩吗?”
“我是心有所属,就是不知道,所属之人,心中可否有我。”林风凝视着苏锦雪,有些挑逗之意。
苏锦雪窘急的低下眼帘,“大人把这事说与我听有何用,应该去跟老夫人说,奴婢明早还要早起,就先下去休息了。”
“等一下。”林枫叫住走得急忙的苏锦雪,他走到她跟前,认真的问,“我们以前,当真没见过?”
苏锦雪忖思半会,摇头,“大人怕是认错人了。”
苏锦雪落荒而逃,林风瞟着那幅画,起初他只是隐隐觉得,苏锦雪就是那个买他字画的故人,直到那天乳娘上林府找苏锦雪,林风无意间看了一眼乳娘,他真真切切的认得,那天买他字画的姑娘身边的老妪,就是眼前这个老妪,只是,苏锦雪为何不愿意承认?
8.
转眼八月,喜事连连,林风因得丞相赏识,皇上欣赏,连升两级,像林风这样,高官厚禄,尚未婚配,前程似锦的男子,在长安不可多见。
林风又秉承着寒门贵子的温良,长安城的千金,无一不想嫁进来的。
这日,丞相忽然到访林府,看着林府简单的陈设,府里连个像样的打杂丫鬟都没有,他调侃着说,“林风啊,这你林府,从里到外看着,都是清贫如水,往后啊,这样的清流人家,可别把人家姑娘给吓坏了,不敢嫁进来了。”
林风温笑,“大人莫要取笑我了,我本清贫人家,就算得大人赏识,做了两天官,也不可能一洗清贫的,况且,这清不清贫,日子能过就行了。”
苏锦雪给丞相奉着茶上来,丞相端睨一番苏锦雪,她眉目含霜,清冷之外,略有高傲。
丞相微微敛着眉心,“听闻你母亲与长嫂一直在给你物色夫人,却没一个入得了你眼里的,外面传言纷纷,莫不是,你府上藏了人,还是,你心里装了人,我瞧这姑娘,倒是有几分贵气。”
苏锦雪心里颤栗一下,她全身上下,不值十文钱,哪来的贵气?
林风侧目看一眼苏锦雪,他淡笑,“让大人见笑了,是我娘看我在京中安稳下来,就急着想让我成家了,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第一眼都不合眼缘了,就别提往后的事了。”
“眼缘这个事,很奇乎,这样吧,我女儿仰慕你很久了,明天她会去灵寺堂参拜,你就去见她一面,看合不合眼缘。”
“这……”林风突地从椅子上站立起来,“小姐乃千金之躯,我一介鲁夫,怎敢高攀?”
丞相也站起来,往林风跟前站了一下,扫一眼苏锦雪,轻缓地拍着林风的肩,沉声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我李承视女如子,眼缘这个东西,就是奇乎,我女儿那天在街上,与你隔雨相望,就这么相中你了,我这个老父亲的心,也只盼她好,莫不是,你府上,真的藏人了?”
林风犹豫了一下,“我饱读书诗,怎会做那种轻浮,损人名义之事,府上确实没藏人,就是心里有人了,还望大人见谅。”
丞相微微纠着眉目,半晌才从容的说,“心上人,可是眼前人?”
林风坚定的摇头,“那是我落难时遇到的姑娘,难得的入我心,现在虽然还没找到她,我相信,一定能找到她的。”
“呵,找不到,你这不是拿个幌子来搪塞我吗?”丞相有些愠色显于脸上,他冷薄的说,“林风,我女儿名门之后,相府千金,想要娶她的人,从长安城门,排到我相府,几条列队都数不过来,她看上你,是你的福气,还是你觉得她配不上你了吗?”
林风卑不亢,“大人误会了,是下官高攀不起小姐。”
“你别给我说这些虚的,既然你没有婚配,与我女儿见一面又何妨?”
安嫂从屋外进来,向丞相问安,“丞相大人误会了,林风只是一时受宠若惊,失了分寸,明天他一定会早早地到灵寺堂候着小姐的。”
“那就好。”丞相临走时,瞟了一眼苏锦雪,苏锦雪垂眉低头的样子,虽恭不卑。
9.
林风双手背负,“安嫂,我说过多少次了,我的婚姻大事,由我说了算。”
安嫂把苏锦雪打发下去,冷冷的盯着林风,“阿风,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以为我不知道,自打苏锦雪那丫头进了林府,你那心思就在她身上溜着了吗,过去就算了,我们林府四壁徒空,能娶这么一个乖巧的媳妇,是福气,可是如今不同了,你已是状元出身,这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丫头,竟想做状元夫人,白芍都比她好多了,你这是想全长安城的人看你的笑话,还是想忤逆丞相之意,往后你有前程,还要不要?”
林风气恼,“我的前程是自己争来的,丞相是我的恩人,却不能全凭他拿捏着我,如果我寒窗苦读,就为了吃这口嗟来之食,那这官,我不当也罢了。”
安嫂自知说不过林风,她搬出老夫人,“婶娘说了,你如果执意不从,苏锦雪那丫头,你也别想让他在府里呆下去了,可别怪我不提醒你,苏锦雪母女二人,寄人篱下,没了林府这份活儿,苏锦雪要么露宿街头,要么,为娼悦客,你可要想好了。”
“你们……”林风气悻悻的,“行,明天我去见李小姐,但是,我话说在前头,如果这次李小姐让我劝退了,以后我的亲事,自己做主,你们也别想拿着谁来左右我,如果日子过得不如我所意,这官我也就不乐意当了。”
安嫂安抚林风,“行了,李小姐名门闺秀,知书达礼,哪里会落你嫌弃的,这事,我就替婶娘答应你了。”
翌日,林风早早就出门了,白芍倚在门边,鄙薄的盯着苏锦雪看了看,“都说大人对你不一样,还不是紧巴紧巴地去见相府千金了,本想着,我家里在长安城也算有些脸面,在林大人面前凑个脸,看能不能让大人瞧得上,白折腾了这些日子了,明儿我就回去了,你就继续在这守着吧。”
苏锦雪摘菜的动作并没停下来,只是目光凝敛,淡然的说,“白芍姐是冲着大人来的,我是为了几两碎银,怎可跟姐姐一概而论了。”
白芍刻薄的扯了嘴皮子,冷笑着,“那当然,状元夫人做不了,那我就回去,等着别人给我说亲。”
白芍扭动肢身,款款离去,苏锦雪盯着那抹身影,久久地发呆。
10.
李宜从马车上下来,她长了一副好娇容,还有一个丞相的爹爹,引得旁人纷纷注目。
林风站在树底下,长衣飘飘,温儒之相,的确深入李宜的心。
李宜走到林风跟前,福身,“林大人,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林风转身,李宜如传闻中,知书达礼,贵而不骄,坦白说,长安城仰慕李宜的人,过半冲着她花容,小半是看上她的才学,只有极少一部分,是相中她的身份的。
李宜盛名在外,她笃信地认为,林风没有理由不喜欢她。
林风陪李宜进寺里参拜,又添了香油钱,走在寺里的小道上,凉风习习,让人心情很舒坦。
林风倚栏站住,“我进京不过数月,不知小姐说的,仰慕我已久,是虚话,还是真的?”
“我李宜何需用虚话诓人?”李宜爽脆的应着,往凭栏处站近,那柳枝垂下,衬在她眉心上,细细看着,像一幅让人赏心悦目的画。
林风侧目没再看李宜,只是淡淡的说,“我与小姐素未谋面,谈何仰慕,像小姐这般聪慧,断不会因旁人奉迎几句,便落了好印象吧?”
“当然不是道听途说的。”李宜明眸如珠,“林大人兴许不知道,那日开春,长安城在碧瑶台上举办的诗会,隔着雨珠,大人一首诗,便深入我心。”
林风皱了一下眉头,依稀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书会正举办到兴起,一狂徒却出言不逊,辱骂书生,除了会写些诗词,给姑娘们玩唱,除了这些,百般无用,他当时气不过,是作了首诗:
风雨乱山河,草马横裹尸。
金戈铁马战,书生未言退。
不喜芙蓉香,只贪日月色。
四海未归安,处处可为家。
林风讪笑,“这狂言,不过是一时兴起,小姐岂能当真叫?”
李宜眼珠流动,“怎就不能当真了,林大人既有文人的儒雅之气,也有将士的铮铮铁骨,向我求亲的人虽多,要么只读诗书,少了些英气,要么就一股蛮劲,着实无趣。”
林风笑而不语,只是循着小道一路望过去,过了半会才悠悠的说,“长安城外,有一破旧房子,里面住着的安老先生,李小姐可听说过?”
“当然,安老先生自恃有些才学,常给学子指点一二,换点赏钱,其实就一酒鬼,这与林大人有何关系?”李宜不解的说。
说起安老先生,李宜甚至有些厌恶之意,她最看不起那种,倚着读书文流之名,却做那低俗之事。
林风凝神,缓缓的说,“那是小姐没真正认识安老先生,若说安老先生只是一般酒汉,哪个清名人家愿意让他给自家孩子提点?”
林风这话的确勾起李宜的兴趣,她深意的瞧着林风,“听林大人这话,颇有意思,不如我们出去,一边吃些东西,一边畅谈?”
“不必了,三言两语的事。”李宜在长安城,可以说无人不识的,他又是新科状元,也是有些人认得了,他们这一对往茶楼酒肆一坐,这往后就说不清楚了。
李宜并没有坚持,林风才把事先准备好的说词,缓缓道来,“安老先生可是位能人,才学过人,胆识也比常人要高一些,当年我们上书孰,总爱细细研读安老先生的诗,可惜,生不逢时,乱世忽起,天下易主,一朝天子一朝臣,那安老先生毕竟是受过旧皇的赏识,便成了新帝的眼中钉,曾经多风光,现在就多难堪。”
“没想到,安老先生,竟有这番境遇。”李宜感叹。
林风继续说,“新皇要抚民心,对安老先生采用的是,不杀不用的手段,但是安老先生的前程,算是断得干干净净的,树倒猢狲散,他妻离子散,家财散尽,不得安生,便有了小姐今天看到的这一幕,傍酒度日,醒也茫茫,醉也茫茫,生也茫茫,死也茫茫。”
李宜一时有些愣色,心中有一股惆怅之意,却道不出来,“林大人跟我说这些,应该不是想告诉我,林大人也有失意的风险吧,如果照林大人这么说,这天底下,谁能一朝荣,一世荣的?”
林风摆头,诚然的看着李宜,“李小姐认识我的时候,就看到我意气风发的时候,却没看到我落难之时,我有今日,全凭一个姑娘当日相助。”
“嗯,大人这话怎么说?”
林风双手背负,“说来羞愧,我本寒门出身,上京赴考那次,客栈都住不起,连吃食都没有的进候,只能卖字画为生,可是,饿了几天,一幅画也没卖出去,幸得那姑娘解囊相助,我才有机会进贡院,考取功名,如果没有她,我也许连安老先生都不如。”
李宜慢慢有些明白,林风跟她说那么多,就是想意指他心里牵挂着一个姑娘,她坦然的笑了笑,“林大人把恩情记于心上,的确是难得,但是,恩是恩,情是情,林大人若与我相好,并不影响林大人报恩之心,况且,我也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大人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
“怕我要负了小姐的深意了,那个姑娘,深入我心,是恩,也是情。”林风向李宜拱手,“她见过我最落魄的样子,我也见过她最温婉的模样,如果我娶了小姐,心里却装着别人,我相信,小姐不屑于与我这样的人共度一生的。”
李宜微微错愕,没生气,也没了刚才那温婉之情,“那如果那姑娘已经另嫁他人了,或者,你一辈子都见不到她了呢?”
兴许是林风笃信,苏锦雪就是那个姑娘,也许是林风的确心意坚定,他诚然的说,“我林风这辈子,要么娶她,要么,终身不娶。”
李宜失笑,怔忡了一会,才缓过神来,她轻抿嘴角,“希望林大人记住今天说过的话,今天得与大人畅谈一番,也不枉此遇了。”
李宜说罢,向林风徐徐福身,便转身离去。
丫环不解的问,“小姐,来之前,你可是信信旦旦的,你这么刻意的梳扮自己,如果你坚持一点,那林大人也没说非要拒绝你啊,难得的是,你看中了他。”
李宜回头望了一眼那抹背影,挤出一丝笑意,“他费尽心思,用安老先生的事劝说我,你以为他是想吓退我吗,错了,他无非是想说,那个姑与他可以共荣辱,而我,只识他荣贵之时,他是个可托之人,可惜,心不在我身上,我又何必舔着脸去迎好他呢,我又不是嫁不出去。”
“那丞相那里?”
李宜脚步搁停一下,恍笑,“罢了,他是君子,我也不是小人。”
11.
中秋佳节,林风应了几个书友的约定,一同赏月作诗。
闲下来的安嫂,忽然就来到苏锦雪那破房子,她只是瞟了一眼苏锦雪手上的枫林少女图,那画上落笔是林风,便一口认定苏锦雪手脚不干净,白芍离开后,她进书房打扫,顺走林风的画作,罚她在院中跪着。
苏锦雪没有自辩,因为安嫂从来不信她口里说的任何一个字。
跪了一个多时辰,安嫂才过来,她是拿了张板凳,直落落的在锦雪旁边坐下,一副要秉烛长谈的样子。
苏锦雪眉目轻颤,虽是膝上吃痛,她还是跪得身子板直,乳娘早跟她说过,在人屋下做丫婢,错了也是错,没错,主人家说你错了,更是错,虽不能谄媚奉迎,但俯首低眉是常态。
安嫂把小腿搭在另一只脚上,翘着高高的,淡淡的说,“我也打听了一些你的过去,虽说也出身大户人家,终究是败落,无人依傍了,你知道以往,林家是怎么度日的吗?”
苏锦雪怔忡,安嫂从没这么和顺的跟她说过话,她更没想到,安嫂会与她说林家之事,她只是轻缓的摇摇头。
安嫂哽了下咙结,“婶娘跟阿风都是心善之人,那会他们清贫,四壁徒空,婶娘攒着银子给阿风上京赴考,他考了两次才考上的,婶娘紧着自己,从来不少阿风的吃食,别人不愿意做的事,婶娘抢着做,大冬天的,她给人洗衣裳,洗得一双手都肿了,也从不说一句怨言,这么贫困的一个家子,却看不得我被夫家赶出来,无家可归,把我收留了。”
苏锦雪心中怅然,原来林风那么贫困,比她想象中还要吃多苦头。
安嫂缓着口气,凝视苏锦雪片刻,“丫头,不是安嫂要为难你,可是,你知道吗,由贫入奢容易,由奢入穷,也是能慢慢接受的,可是,一个经历过贫困的人,当她富足起来,最忌怕的,就是变回从前那个,一贫如洗的样子,你是困难,你是走投无路了,可你总不能拉着我们阿风,陪着你走投无路,阿风是丞相大人提拔上来的,他能怎么让阿风风风光光的上来,他同样可以轻轻松松怎么把阿风弄下去,你忍心吗?”
“我……”苏锦雪嘴皮子哆嗦,“安嫂希望我怎么做?”
“离开林府,离开阿风,这是你唯一能为阿风做的事情。”安嫂诚然的说,没有威迫,也没有强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苏锦雪咬着薄唇,半晌,她决绝地点头,如同阿娘说的,林风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跪在雪地里卖字画的寒门书生了,已经是她高攀不起的达官贵人,如果因为她让林风受冷遇,那才是她的罪过。
12.
苏锦雪连夜离开林府,林风喝得有些迷糊,回到府里,见苏锦雪的房子还亮着灯,从半开的窗子看到那摇曳的烛光,他心中竟有一丝暖意。
林风走到房子跟前,敲了几下门,并没有回音,他有些微急,“锦雪,锦雪,你在吗,你再不应,我可要进去了。”
见房内并没回应,林风推开门,门只是虚掩着,他轻轻一推,就推开了,只见那床上的被子叠得好好的,林风心里有个不好的念头闪过,他走过去打开柜子,果然,里面空落落的,如同他的心一下子的空落落。
林风酒醒过半,喃喃道,“你为什么要离开了,你说过,走投无路了,你怎么就不辞而别了。”
林风气悻悻的找到安嫂,安嫂刚服侍老夫人睡下,林风强忍着心中的怒气,随着安嫂出了老夫人的房子,他质问安嫂,“安嫂,是你把锦雪赶走的?”
安嫂不以为然的说,“锦雪锦雪,你叫得倒是亲热,人家有手有脚的,不想在林府呆了,我又何必拦着她。”
林风愠怒,“安嫂,我敬你,把你看作自家姐姐,我希望你对我也真诚一些,锦雪不会平白无故离开林家的,你倒是给我说实话,当然,这实话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一二,我拒了丞相府亲事,丞相都还没恼怒,你倒自己先置气起来了。”
安嫂也生气了,她盯着林风,“是,是我把她赶走的,婶娘也同意了,这么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人,留在你身边,你还当她是个宝,明儿我再给你寻两个丫婢进来,随便一个都比那苏锦雪好。”
林风不可置信,“不是,她怎么就手脚不干净了?”
安嫂冷不丁的瞅着林风,她转身进了屋子,把那幅从苏锦雪房里搜来的画丢给林风,“爱信不信,你自己看,我若不是不想婶娘担心你,你才懒得理你的事,你们林家的男人,就没一个好心的。”
林风愣了下,捡起地上那画展开,只是展了一半,他的手就惊搁住了,他寻了个桌子处把画展开,是他画的那幅枫林少女图,这画被保护得很好,几乎跟他当时作画时,是一个样的,不同的是,上面多了一首诗:
簟纹忽冷旧梦醒,
晓风晚雪惊残烛。
长安雪尽花容悴,
睹画思人又一宵。
林风盯着那画像,轻声喃语,“长安雪尽花容悴,睹花思人又一宵,锦雪,你睹画思人,我又何曾不是睹物思人,你的这支钗子,我从未离过身,既然我们有幸重逢,你为何执意不与我相认?
13.
第二天一大早,林风就依着苏锦雪留下的地址,去到乳娘那里寻她。
只是张氏昨天一听说婳姝给林府赶了回来,心中有气,就把她母女给赶了出去,乳娘虽有心护着,但是张氏拿那孩子作胁迫,苏锦雪也不好为难乳娘,只好带着母亲连夜走了。
苏锦雪在客栈住了几天,手头上所剩无几,她四处寻活干,人家看她一个弱质纤纤的姑娘,都婉拒她了。
苏锦雪站在春风楼跟前,看着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她羞红了脸,脚步往后挪了几下,又往前迈一步,一个在门口拉客的姑娘看着苏锦雪这怂样,用团扇掩嘴轻笑,“小姑娘,手上不宽绰啦,没事,这种事情,一回生,二会熟,你只要像姐姐一样,迈出第一步,往后就不会连温饱都顾不上了。”
苏锦雪又羞又急,她转身跑开,却撞在一个人身上。
苏锦雪后退两步,“不好意思,撞到姑娘了。”
李宜看着苏锦雪有些面善,她知道林风为寻苏锦雪,花了些心思,上次去林府,好像看到苏锦雪的画像,就是眼前这姑娘。
李宜瞟一眼春风楼,“苏姑娘果然走投无路了,连这种烟花之池,也想沾染了,这么柔弱的一个姑娘,林大人怎么就瞧上你了?”
苏锦雪听到李宜这么一说,端了身子,“我不偷不抢,就算我真的在清风楼卖艺,也是靠本领吃饭,我虽不知姑娘是谁,但拿着高高在上的眉眼去揣看别人,这种事我也做过,并不觉得高尚到哪里去,至于林大人,情之所然,心之所起,这与身份又有何关系?”
李宜婉笑,“这会倒是骨子硬起来了,你对着安嫂怎么就说不出这番话了?”
苏锦雪面对安嫂,不是说不出这番话,呈一时嘴快谁不会,她离开林府,完全是为了不拖累林风着想,并非因为安嫂的几句话便给吓退的。
“姑娘你是?”
李宜挑眉,“你随我来,我便告诉你,我是谁。”
李宜附在丫环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就往前面的酒馆走去,见苏锦雪并不跟上来,她冲着苏锦发叫了一声,“怎么,刚才不是挺硬气的吗,现在怎么不敢随我去了。”
苏锦雪犹豫了一下,随着李宜去到酒馆处,李宜要了个厢房,她打量一番苏锦雪,她并没有林风说得那般惊艳,不过确实是有些倔劲。
“我是李宜,丞相的女儿,你应该听说过?”
苏锦雪愣了下,缓缓失笑,“李小姐找我,所为何事?”
“你知道林大人在找你吗?”李宜直白的说。
苏锦雪眉心轻轻敛起,“林大人他,他没必要找我的,李小姐更不应该介意这事。”
“苏姑娘,话可别胡说,让人听了你这知,有毁我清誉。”李宜打趣的说,“林大人有才识,也有胆识,苏姑娘却害怕林大人得罪我爹,而受朝廷冷遇,这话我听着都觉得荒谬,苏姑娘怎么就相信了,你是太小瞧我爹了,还是太抬高林风了,我爹在朝为官多年,他才不屑于做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功夫,况且,林风心里有你,我才不稀罕呢。”
被李宜这么一说,苏锦雪倒觉得是自己格局小了,她尴尬的笑了笑,“李小姐别误会,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安嫂说得也没错,林家好不容易才由贫到贵,我与他身份悬殊,不想拖累他罢了。”
“说到底,你心里还是有他。”李宜淡然的说。
苏锦雪捏着茶杯,恍惚的自嘲着,“李小姐是没经历过走投无路,求诉无门,在这跟前,心意是最不值当的,我只有先寻了活路,才配说喜欢林大人。”
李宜起身,走过去把门拉开,林风伫立在那里,“林大人,好人坏人我都帮你做尽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如若还不能抱得美人归,那你也就太怂了。”
苏锦雪搓着衣裳,微微低头,“林……林大人,你怎么来了。”
林风顺势把门带上,往椅子上坐着,晾了苏锦雪一会才说,“长安城就这么大,我说怎么就寻不着你了,原来,你是刻意用了假名,躲着我的,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怎就那么不待见我,既然都走投无路,求诉无门,你怎就不能与我坦然相见?”
苏锦雪嘴角轻轻挪动一下,她咽了一口气,“大人初见我时,还想着,我是一个名门闺秀,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善意,可是如今我穷贫潦倒,朝不保夕,这副境像,与大人当初相见,差别太甚,我想让大人留一丝美好的念想,总比现在的好。”
“我已经知道你当时是怎么回的苏州的了。”林风侧目看着苏锦雪,乳娘跟他说,当初买下他的字画,她们身无分文,有向人讨食的,也有变卖衣裳的,原本就两套衣裳,不值几个银钱,最多的就是躲在破庙里,她们抱团而眠,那雪冷着身体,也冷着心里。
“我就不明白了,你当时的那股倔劲,去哪里了?”
苏锦雪冷笑两声,她也不知道,自己当初从哪里来的勇气,对林风倾囊相助的,大抵是,她那会真的还不识五谷,不知贫寒之境吧,不过,她从来就没有后悔过。
苏锦雪往林风身前站了站,“既然林大人费尽心思也要我承认当初买画赠银一事,那行吧,我承认了,大人就把当初那十两银子还我,你我便无瓜葛。”
“我就是想把你的东西,原物归还。”林风站起来,苏锦雪听着林风这话,竟有些难过,原来于林风于言,只是原物归还,终是她自作多情,高看自己在林风心里的地位了。
林风从怀里取出那支金钗,苏锦雪愕然,“林大要一直收着这钗子?”
“当然,若不然,如何原物归还?”林风说罢,顺手把金钗插上苏锦雪的头上,他诡秘的笑了下,“现在,你的东西,我已原物归还,那姑娘拿我的那些东西,何时奉还?”
苏锦雪恍惚了一下,嘴皮子冷笑着,“大人放心,你的那些画,我还保存得好好的,明日我便送上府上。”
苏锦雪咽着口气,转身想走。
林风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仅是字画吗?”
“呃?”
“那我的心呢,你把我的心偷走了,又该如何完整归还?”
苏锦雪被林风这忽然而来的话,一下子弄糊涂了,她结巴的说,“大人,你,你先放开我,我,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林风手上稍稍用力,把苏锦雪拥入怀里,苏锦雪低着眉,眉目轻颤,“林大人,你先放开我。”
林风执意的说,“我若是不放呢,锦雪,我这辈子也没打算再放开你。”
苏锦雪恍惚的抬着头,撞上林风诚然的目光,她羞赧的低下头,“可是我现在这情况,与大人门户不当,惹人笑话,老夫人也不会同意……”
林风打断苏锦雪的话,“你只想着别人,可想过我,没有你,我可是浑浑噩噩的过了这半个月,难道你不知道,最是相思惹人颓废不堪吗?”
苏锦雪咬着薄唇,怯怯的看着林风,林风那坚定的眼神,从未躲闪,“与其睹画思人,不如执手共白首。”
苏锦雪缓缓的点着头,林风的唇贴了上去。
林风没跟苏锦雪说的是,那天在林府,他看着衣衫单薄的苏锦雪,心中对她已生了爱怜之心,后面看到乳娘找到林府,知道苏锦雪是那个买她字画的姑娘,他高兴得一宿都没睡着,自己喜欢的人,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这何其庆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