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发性心房纤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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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3/31 8: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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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台令

春色,春色,依旧青门紫陌。日斜柳暗花嫣,

醉卧春色少年。年少,年少,行乐直须及早。

明月,明月,照得离人愁绝。更深影入空床,

不道帷屏夜长。长夜,长夜,梦到庭花阴下。

南浦,南浦,翠鬟离人何处。当时携手高楼,

依旧楼前水流。流水,流水,中有伤心双泪。

金陵自古繁华,繁华的不仅是城池,也是人心。公元年,周世宗柴荣派兵攻打南唐,已经打了几个月,却好似并未让多少人乱了阵脚。处境一直艰难,但李璟从未觉得自己会是南唐的最后一任君王。

他的寿宴是同往年一样的规格,大宴群臣,歌舞助兴。其实只要是不谈政治,君臣总能尽兴而归,更何况,那天还能看到周司徒的女儿。

周司徒的女儿小字娥皇,单是听这个名字,极容易骇人一跳的。上古先帝尧有两个女儿,一个叫娥皇,一个叫女英,后来姊妹两人双双嫁给舜帝,做了王后,也是天下一等一的贤良,贞节。周司徒为长女起这个名字,不能不说有暗暗的期许成分。

当然,他的期许也是有道理的,后世史书不知用过多少溢美之词来称赞她的美丽,什么“眉弯似月,唇小似樱,腰细如柳”,我并不想再加赘述,只说即便有人能胜过她的容貌,也定然胜不过她的才华。琴棋书画,她都不是浅尝辄止。她通书史,善歌舞,甚至还著有一本名为《击蒙小叶子格》的棋书。

为李璟祝寿,她当然还是弹她最拿手的琵琶。在国君面前弹琵琶,其实是有点压力的,更何况,在座的还有一位皇六子,精通音律。那时,他叫李从嘉,李煜,是他后来的名字了。

李煜剧照

首琵琶曲奏得四周鸦雀无声,她起初有些慌乱,思忖着是不是弹错了什么自己不曾察觉。但瞬间,便放下心来,她看见了李璟赞许的目光,她隐约还觉察到了人群中有一双凝视着她的眼睛。他看她是与众不同的,当然有赞叹,但更多是爱慕的柔情。

那天,李璟将自己的珍爱之物“烧槽琵琶”赐给了她,这让她受宠若惊。她知道,烧槽琵琶是难得一见的国宝,相传是东汉蔡邑所做,用了上好的桐木,烧制而成。制一把这样的琵琶,需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其实李璟也算明智,宝马配英雄,这样的琵琶如果让旁人拨弄实在都是暴殄天物。

许多年后,她再回忆那天寿宴上的情形,常常会笑出声来。因为烧槽琵琶并非是她得到的唯一惊喜,她想着皇六子看她的那双眼睛,和自己那一瞬间的心跳。如若不是梦中,怎么这么快都能如了他们的愿呢。

知子莫若父,将周娥皇许配给李煜,是李璟未经过多想就决定了的。这个儿子最像自己,做个词人文士都是可以千古留名的。这样的倜傥,这样的才华,寻常女子怎么配得上?

那时的太子是李煜的长兄李弘翼,照这样看,周娥皇好似并没有当王后的可能,这多少辜负了她的好名字。

但她一点都不在意,对这个尚且陌生的男子,她有着十足的信心。凭他曾看她的那一眼,凭他听懂了她的曲子,她相信,李煜一定是她的知己。

大周后

世间其实并没有多少夫妻可以是知己,尤其是一千多年前,听由父母之命去和一个从未深交过的男人过一辈子,是一件相当冒险的事。一般说来,不厌恶便是最大的欢喜,这说明在今后漫长的年月里,两人至少可以相安无事。

即使不能缠缠绵绵,至少可以相看不厌,或许共同经历了岁月的刁难,越发相互珍重,也不是没有的事。怕就怕把一对真正的冤家撮合在了一起,男人还好,天涯何处无芳草,慢慢寻就是。可女人呢,连寻的机会也没有。是劫还是缘,终看个人造化了。

所以怎么看,周娥皇都是最幸运的。嫁给他的那一年,她十九岁,他十八岁,都是花一样的年龄。她在最恰当的时间,遇到了最恰当的人。

后周和南唐的战争,一共打了三年,但是无论怎么打,南唐似乎总能找到退路。为了换得战争的暂时结束,李璟献出了江北淮南的十四个州,为了求得未来几年的安宁,公元年,他废去帝号,向后周称臣。

不能说李璟是一个绝对荒唐的皇帝,对着硝烟战乱,他也有过“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栏干”的忧愁。但是,这又能如何呢?才华、诗文又救不了国,一个国家到了这种境地,除了妥协,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那一年,李煜的长子仲寓出生,得子的喜悦令李煜更加忽略了皇宫之外的事。本来对于家国大事,他就不怎么放在心上的,骨子里,他有着同李璟一样的心态:苟延残喘,实在不行使一退再退。

他还是为数不多的,不想当皇帝的皇子。他一直不理解哥哥李弘翼,已经是太子了,究竟还要争什么。在他看来,每日与娥皇举杯畅饮,伴花赏乐,已经是最幸福的生活了。

太子李弘翼当然不会这么想,一天不当上皇帝,便一天也不能松懈。何况南唐的情况还有些特殊,为了手足之情,父亲李璟曾在李异的灵位前发过“兄终弟及”的誓言。此事虽多年不提,但叔父景遂总是他继位的绊脚石。

历史就是喜欢这样开玩笑,李弘翼派人暗杀了叔父,准备安心当皇帝的时候,却因病一命呜呼。

除了痛失兄长有些哀伤,李煜丝毫不觉得太子的死同他会有什么关系。但是,旁人都看得出来,他是李璟心目中太子的最佳人选。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好这个生性懦弱的皇子,大臣钟谟就说:“从嘉德轻志懦,又酷信释氏,非人主才。”可是就因了这句话,他被李璟贬官流放,类似的话就再也无人敢提了。

公元年,对李煜和周娥皇来说,是绝对不平常的一年。那一年,他们的次子仲宣出生,李煜在金陵继位。周娥皇果真应了她的名字,贵为王后,伴君左右。虽然,此时的江山已经很有些破败了,后周已经改朝换代成了北宋,气焰更加嚣张,李煜继位时用的竟然还是宋太祖的年号“建隆”。

当年钟谟对李煜的评价是一点也不错的,他同李璟一样,任外面怎样风雨飘摇,他都有办法不为所动。进了皇宫,比从前有了更多享乐的机会,而且还是一呼百应的乐,他才发现,当皇帝也不是一件太可怕的事。

李煜《浣溪沙》

红日已高三丈透,

金炉次第添香兽,

红锦地衣随步皱。

佳人舞点金钗溜,

酒恶时拈花蕊嗅,

别殿遥闻箫鼓奏。

后世称他为“千古词帝”,怕是多因了他“一江春水向东流”般哀伤的绝唱。所以,这种喜悦的调子,难以算他词中的精品。这首《浣溪沙》并未交代背景,但谁又能否认它同周娥皇的渊源。

同她在一起的日子,也是他一生中最安稳的岁月。其实他做皇帝,她起初是不安的,怕对着突然多出来的后宫粉黛,她便在他眼前失了颜色。她并不是热衷于权势的女人,若是这样,她倒宁愿不当这个皇后。

自古江南出美女,所以南唐后宫怎么也少不了貌美佳人。单是史上留名的就有奇花簪头、招蜂引蝶的侍妾秋水,三寸纤足舞于金莲之上的育娘等。李煜对她们也不是无动于衷,也是见之惊喜,依依不舍。但是在他心中,还没有一个人能够替代娥皇的地位。

李煜的生日是七月七日乞巧节,天生注定了他多愁善感的浪漫。每年的七夕夜,宫里都是彻夜欢腾。乐师舞女们会献上最精致的歌舞。当然,他最期待的,还是娥皇为他奏的曲子。

那一天,她最后一个出场,拿出很少示人的烧槽琵琶奏了一曲。她奏时,并无舞女伴舞,可是听着曲子,就好似眼前出现了飞旋着的翩翩身姿,那似乎是广寒月宫才有的绝美与迷蒙,一时间,不知身处人间还是天上。

众人都不知此曲的出处,故而都转眼看向李煜。的确,只有李煜知道,那竟是失传已久的《霓裳羽衣曲》。

昔年,也是一场盛大聚会,杨玉环身着华丽的羽衣为唐明皇跳了一曲《霓裳羽衣曲》,倾倒众人。而今,依旧是一个爱妃,一个皇帝。依旧是恩恩爱爱,誓死靡他的两个人,不能不说是一种奇妙的契缘。

《霓裳羽衣曲》自安史之乱后便失传于世,李煜曾辗转得到一小片残谱,他没有想到她竟然将它补齐,还用琵琶奏出。此时的曲子定然已经不同于昨日,但无疑,已达到了曾经的效果。

遗憾的是,这首传奇的曲子终究未能遗于后世,金陵沦陷时,李煜亲手将其毁掉,此又是后话了。

山河依旧动荡,但不至于有燃眉之急,因为此时的北宋还在忙着对付后蜀、南平。所以比起国事,更让李煜头疼的还是家事。他的小儿子仲宣得了重病,周娥皇衣不解带地照料,却不见好转,忧愁之下,她也病倒了。

起先他并未在意,以为她只是忧虑过度,休息调理一阵便好。可随着仲宣的病越来越厉害,她的病也有加重之势,这才慌了神。他知道这是病由心生,仲宣的病不好,她便也很难痊愈。于是,他只得派人去请了她的家人来,想着由亲人照料,或许还拿捏得准一点。

来的人是娥皇的妹妹周嘉敏,见到她时,李煜心下略略一惊。其实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她,只是记忆中她一直是个模糊的小孩样子。也难怪,当年迎娶娥皇的时候,她才五岁,而今过去了十年,正是花儿一样的年龄,而她又是花儿一样的人,很难不惹人注目的。

她同姐姐长得很像,李煜从她的身上又看到了十年前娥皇的影子,从前她也是这样精灵活泼的,只是如今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是母仪天下的王后,便早已经向沉静贤淑转变了。

看着她,李煜也想到了自己的从前,那是一个多么无忧无虑的年纪,虽然只过了区区十年,他依然还是年轻,但他还是羡慕周嘉敏,有大把的时光可以挥霍,无所顾忌。

所以,在瞬间就惦记上了她,其实是因为她身上蓬勃的朝气,那只有少女才有的疏朗气韵。见了她,就如同看到清晨第一抹阳光,呼吸到了还带着露珠芬芳的空气。在深宫里,很少能够见到这样的人。

李煜便没能抵挡住诱惑。

小周后

他根本也无需去问周嘉敏的态度,因为她没有理由不喜欢他。少年君王,文采斐然,又对她的姐姐一往情深。对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来说,他属于梦中思慕的对象。于是接到他的密函,她兴奋异常,除了等待那场幽会,她不想考虑任何事。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划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李煜《菩萨蛮》

李煜的词,少见这样剔去铅华的白描,通篇写一个出门私会的女人,嗅着都觉香艳无比。如若不是亲眼所见,怕不能有这样的传神。

那个晚上,周娥皇还是卧在病床上,但身边已经不见了妹妹周嘉敏。对此,她并未多想,小女孩贪玩,也是常有的事。况且自己久病,已经连累妹妹照料多日了。

她并不知道,妹妹今晚要去红罗小亭。那是御花园里的一个装饰极美的亭子,也是她和李煜最爱去的地方。那里偏僻、幽静,无论赏月还是谈情,都是最合适不过的去处。

亭子还是原来的亭子,人却已经不是旧日的人。作为君王,他当然有这个权力,宫里宫外的美女还不是尽着他挑。只是这次,他确实有些残忍,在娥皇还病着的时候,在他们昔日寻欢的地方,宠幸着另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是她的亲妹妹。

这不是一个恰当的时间,也不是一对恰当的人,但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激情。那夜,两人都是忐忑的,这种感觉不仅周嘉敏未曾体会到,就连李煜,也是头一次。于是,这场约会变成了一场真正的幽会,充满着未知的诱惑。

“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此话虽俗,却不是没有道理。男人也就是这一点贱,唾手可得的人便是天仙一般,也可以视而不见,提心吊胆、忐忐忑忑才道是真性情。

那天的情形不说也知,就如同李煜词里写的,我的眼里只有你。

只是激情一过,终究放不下心中的愧疚,一连几天,他们都不敢去面对周娥皇。

躲是躲不掉的,凭周娥皇的冰雪聪明,听着宫女们传唱的那首《菩萨蛮》,还有什么事是不明白的?李煜为宫中的不少爱妃写过词,但这样不事雕刻的白描,却绝无仅有。词中那天然清朗的少女,除了妹妹,还能有谁?

很难想像此时的周娥皇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怨,定然是怨的,但是有没有恨?如果李煜是流连在其他嫔妃那里,她定然不会是这么怨的,这也是姊妹之间一种最微妙的感情。自己的东西外人可以争得,自己的亲人却争不得。何况,还是在她病中,没有丝毫招架之力的时候,说白了,这就叫乘人之危。

那年的十一月,年幼的仲宣夭折,失子之痛加上内心的情伤,让周娥皇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她对于死亡的看法,在这些天来有了天翻地覆的转变,曾经,她是多么希望可以陪伴他终生,可是现在,她时常赌气地想早点死去,好让他能够愧疚一辈子。

周娥皇终于也没有熬过那个月,她的生命连同令人艳羡的生活在她二十九岁那年戛然而止。

临死之前,她对李煜说的话很耐人寻味:婢子多幸,托质君门,冒宠乘华,凡十载矣。女子之荣,莫过于此。所不足者,子殇身殁,无以报德。初看就是冠冕的临终遗言,句句感恩,没有一句埋怨,其实细细思忖,那不能释然的怨与痛,埋得太深了。

所以,常见犯了错的男人拉着女人的手,只求打两下,也不是胡闹的事。打过了,其实就是原谅了,如果只字不提,心平气和,反而都觉大难临头。说出来的怨,不是真的怨,埋在心里,才是会记一辈子的。

李煜是她的知己,怎么会不懂?所以才有那刻于石碑之上,赚尽后人眼泪的《昭慧周后诔》。里面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往昔誓言,也有“我思姝子,永念犹初。爱而不见,我心毁如”的遗憾。落款之处,他竟不顾君王身份,命人刻了“鳏夫煜”三字,除了昭示自己的愧,也在心中,保留了她无可替代的位置。

这就是他的第一段情,过程有些遗憾,结束得有些仓皇,因为他的真挚,总还算差强人意。但以后的事,却是造化弄人了。

历代史家描述小周后周嘉敏,都是用了浓墨重彩的,自她盛况空前的婚礼开始。举行这场册封典礼,已经是娥皇死后的第四年了。其实在这之前,周嘉敏就已经住进了柔仪宫,行皇后之实了。之所以白白等了四年,只因悼念完了娥皇,老太后又去世,李煜是孝子,便安分地守了三年孝。

开宝元年,南唐大闹饥荒,但丝毫没有影响婚礼的奢侈。为了这场婚礼,李煜还命太常博士考察了古今的婚礼沿革,制订了新的婚庆仪式。那一天,金陵数万民众争相观看,甚至有不少“登房堕瓦而死者”。

从此以后,她就变成了“小周后”,这个称呼当然是为了区别于她的姐姐。其实,她和娥皇的不同之处太多了,后来者居上用在她身上一点也不虚,她一出现,便是南唐后宫绝对的主角。

现在想来,周嘉敏的确是一个很有情调的女人,她过的生活一定要不仅精致,而且别致。

她喜欢碧色的衣服,可是她心中的碧,很难让人领会。或者是雨过天晴,仰天望见的淡蓝,或是春风吹过,群山所现的浅青。甚至她自己,也表述不了太清楚。有一天,一个宫女将几匹绿绢挂在外面,整夜都忘了收,绢被露水浸湿,颜色浸开,成了一种氤氲的绿。无意中瞥了一眼,她发觉,那竟是她要的颜色。以后她身上的绿,便都是用此法晕开而得。后世有人给这种绿取了名字,叫“天罗碧”,多有效仿,但想要穿出她的意韵,尚不是易事。

她好焚香,但绝不用俗常的香薰,她帐中的沉香,都是用鹅梨蒸过的,连沾着汗气都会发出一种香甜的味道。闻香识女人,她比谁参透得都明白。

苏东坡有句诗:从来佳茗似佳人。她喝的茶,一定也要与她般配。她巧思奇想,用茶乳做片制成各种香茗,这种茶,闻着便已经醉了,更不用说含在嘴里。

有了周嘉敏,李煜的生活决不仅限于赏乐填词了。他每天都能感受到新奇,连厌烦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此时的南唐却远不同于他们的人间四月天,飒飒彻骨的冷,已经令人不寒而栗了。

南唐年谱记述得简洁又一针见血北宋开宝四年,遣弟从谦入宋,贡珍宝数倍于前;十月,遣弟从善入宋朝贡,上表请去南唐国号,印文改为江南国,自称江南国主。北宋开宝五年正月,贬损仪制,改诏为教,衣紫袍见宋。

就这样,一点一点地退,甚至弃去了尊严。可是,宋太祖赵匡胤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统一天下的雄心自“黄袍加身”那天起就没有动摇过。他曾对宰相赵普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卧榻之外,岂容旁人酣睡!或许这是为他征伐找借口,或者也就是国与国之间政治的真相,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公元年9月,宋太祖派大军进攻南唐。李煜赖着长江天堑的保护,一厢情愿地断定宋军过不了江。宋军搭浮桥过江的那天,他还安慰周嘉敏:这不过是孩子在玩游戏罢了。

其实,在国事天下事面前,他才是一个孩子。治国需要理性,他文人般的浪漫根本不堪一击。南唐有今日,只能怪他一个人。只是,世人总爱为君主的治国无方找理由,不是怨酒就是怨色,江南大街小巷的儿童都会唱一首歌谣:索得娘来忘却家,后园桃李不生花。猪儿狗儿都死尽,养得猫儿患赤瘕。

他的错,又怪在了她的身上。

那一天,十万宋军兵临城下,金陵城终于大难临头。先前,他还拉着她的手,命人预备积薪,誓言如若社稷失守,当携血属赴火。可是很遗憾,他连死的勇气都没有。或者,他也是顾虑,他死了,她怎么办?

于是,他选择了最耻辱的一种方式:肉袒降于军门。

至此,南唐亡。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李煜《破阵子》

十一月的金陵,已有了些许侵骨的寒意,当然,更寒的,怎么也比不上人心。北上汴京的那一天,他羞愧得甚至有些不好意思看她,她本该是被他一辈子养在金笼子里的,如今却要同他一起面对未知的颠沛流离。可是,她不在乎,她挽着他登上北去的马车,一脸的坚定。

到了汴京,已是寒冬,漫天飞雪让这冬天更有了些凛冽的意味。北宋朝堂之上,胜利者赵匡胤看着屈膝于眼前的李煜,暗中叹了口气。他读过他的词,不久前,他看着那句“几曾识干戈",还大大嘲笑了一番:不识干戈,难道他想用诗文救国不成!

这样柔弱的文人,根本也不配做他逐鹿中原的对手。于是他调侃着,封他为“违命侯",封她为“郑国夫人”,赐他们汴京府邸,设施一应俱全。

或许,很多人会觉得赵匡胤大度,对手下败将还这样优待。其实,他根本也无须对他们做什么惩罚,亡国奴的耻辱会将他们对生活的热情全部吞噬。

又是一年的十一月,每到了这个时候,李煜都会同周嘉敏一起遥叩远方的家乡。“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岂止是难,有生之年,那魂牵梦萦的故国,恐怕只有在梦中才能相见了。

那一个月还未过去,他们就听说了北宋宫廷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宋太祖赵匡胤死在病床上,旁边只有弟弟赵光义一个人。值班的太监除了远远地望见摇曳的烛影和听到一声斧头落地的声音,什么也说不清楚。那是被后世称为千年疑案的“烛影斧声"。这个事件最直接的结果就是,赵光义接替哥哥继位,成了北宋的第二位君王。

对于这件事,李煜也只是听听而已,因为他觉得无论谁做皇帝都与他这个阶下囚没有任何关系。

事情本来也该如此的,可赵光义就偏偏对李煜感了兴趣,继位的当月就废去李煜的爵位,改封“陇西郡公"。李煜一直觉得这是件好事,起码去掉了曾经过于尴尬的称呼,但是他想不到,醉翁之意根本不在酒。

每年的元宵佳节,朝廷命官的夫人都要入宫庆贺。那一天,“郑国夫人”周嘉敏也去例行公事,只是进了宫,却很久也不见回来。

李煜慌了神,可是他除了等待,没有其他办法。

漫长的等待中,他想了种种可能的缘由,甚至想着她是不是已经死了。可是,对于周嘉敏来说,在宫里经历的一切却比死还难受得多。

那天进了宫,周嘉敏就接到了皇后的口谕,请她稍后留步,大概是切磋女红一类的事。谁知没见到皇后,却见到了赵光义。上来的几声寒暄倒还客气,不多几句话,她就看出了他的企图。明眼人谁还不知道呢,他打着皇后的幌子将她留下,对她明明就是垂涎三尺了。

那是她最耻辱的经历,手无缚鸡之力的她虽然敌不过习武出身的赵光义,但还是拼命反抗。殊不知这样的反抗惹怒了赵光义,他竟叫了几名宫女一齐制住她,好让他得手。

羞愤难当之下,她只能死命挣扎、涕泪横流。

她这副花容失色的狼狈模样,非但没有唤起宋太宗的丝毫怜悯之情,反而令他更加血脉贲张。

就这样,周嘉敏以这种极其屈辱的方式,被宋太宗得手。

而且这样的噩梦,一连重复了许多天。如果不是想着还在等待着她的李煜,她怕是早就一死了之了。

正月将尽,她终于回了家,对着心急如焚的李煜,号啕大哭。一连几日,她都不开口说一句话。其实说不说还有什么分别,看着她消瘦憔悴的样子,李煜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其实最痛苦的人应该是他,保不住江山,保不住百姓,最终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让一个男人感到耻辱。

渐渐地,他们都麻木了,日子真的就过成了苟且偷生。赵光义常常假借皇后的名义招周嘉敏进宫,毕竟,有了第一次,有了第二次,往后就也不算什么了。对付周嘉敏,赵光义找到了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拿李煜作为要挟。一个人但凡有了顾虑,总是最好控制的。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煜《虞美人》

说这首词是李煜的巅峰之作,应当无人反对。只是很遗憾,这是他此生写的最后一首词了。又到了七月七日,这人间天上共同充满期待的节日,也是他四十二岁的生日。

她早想着为他的生日好好庆贺一番了,日子再不济,总不能误了一年一次的乞巧节。可她又一时间想不出什么方式来给他庆生,以往的必备节目都是找宫中最好的歌女去唱他的词,找最娴熟的乐师去奏他谱的曲,可如今,他的词曲除了愁还是愁,便是唱出来,也是空坏了气氛。

她漫无目的替他整理着书桌,不知怎么地就看到了那首词:秦楼不见吹箫女,空余上苑风光。粉英金葛自低昂。东风恼我,才发一襟香。....当年得恨何长!碧阑干外映垂杨。暂时相见,如梦懒思量。这首词,她从未见到过,开始还有些诧异,但第二遍未看完,她突然明白,那是为悼念姐姐娥皇所做的词。原来,不管过去多少时间,在他的心中,总有娥皇的一个位置,埋在最深处。不需要总是想起,只因永远也不会忘记。

她的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来,她想着第一次进宫,想着对姐姐的愧疚,那曾经的记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渐渐模糊。他们整日忙于应付现在的愁,还有什么时间去回忆往日的忧?

那天,她终究也没能为他办成一个盛大的生日宴会。因为他告诉她,他只想与她静静地待着,与她一个人喝酒赏月,像曾经在柔仪宫的许多个夜晚一样。

好花,好月。

他执意让她唱那曲新写成的《虞美人》,她拗不过,只得低声吟了起来。

那一幕,在许多年后的今天想来,也不能不为之动容。她怕是不知道,这是冥冥之中,上天注定的绝唱。

虞美人,是多年前同项羽含泪道别,自刎于垓下的虞美人;虞美人,也是世上最毒的花。它从来都习惯同死亡联系在一起,那一次,也没有例外。

一曲未唱完,就有宫人送来了宋太宗特赐的金杯御酒,李煜领旨谢恩,将酒一饮而尽。酒是好酒,但却是下了药的,药名“牵机”,也是毒中之毒。药性是半夜才发作的,他倒在她的怀里,头足不停地抽搐、弓曲,呼吸一点点地急促,果真状如“牵机"。此时,除了歇斯底里地大声喊着他的名字,紧抱着他的身体,她没有丝毫办法,直到他死,她都是眼睁睁地看着。

许多人都说,赵光义是因为这首感怀伤身,悲切家国事的《虞美人》而对李煜起了杀意。而实际上,李煜早已不得不死。对赵光义来说,时刻被人恨着,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虽然恨他的人根本没有还击之力。更何况,为了得到周嘉敏,他也必须让他死。

只是算来算去,赵光义唯独忘记了算一件事,那就是人心。他忘了她曾经屈服于他,受他侮辱,是因她放心不下李煜。她忍着自己的委屈,克制着求死之心,只为了能够保全他。如今他已经走了,对着这不堪的人世,她还能有什么眷恋?

于是她不再悲伤,平静地看着李煜归葬北邙山,平静地替他守完孝,然后从容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李煜的一生,半世荣华,半世艰辛,那大喜大悲的起落不胜唏嘘。唯一让人艳羡的,是他有两个女人的爱。一个温柔如水,虽有些许遗憾,但终是一段可以时时回首的记忆;一个热烈似火,虽经百般磨砺,却握着他的手走过生命最后一段旅程。她们都死在她们的29岁,一个不应该独自面对死亡的年龄,但为了他,她们有怨而无憾。

如果爱有来世,我想,她们依然会在茫茫人海中寻觅他的身影。只是,她们会同前生一样,竭力卜出不相重合的时间,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手,她们都要独自去握。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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